江致微跟他學到了很多,會看雲猜天氣,準頭嘛……不提也罷。
“那是,前兒不是還打賭嗎?您說今天中午下,一刻不差!”
他是府中大少爺,又是有功名的秀才相公,初時管著瑣事,照料他們生活,分發工錢,派活分糧。
後來一日日的過來慰問,有什麼困難都能跟他說。
哪怕是想家了,想雙親想孩子了,他都願意聽。
誰也沒想到,正收割的忙亂時節,這錦衣玉食的書生郎,能頂著烈日酷暑,與他們共同下地,還說乾活後再吃飯,真香。
江致微承諾,小麥收割以後,他會安排一場祭禮。
農田麥秸多,不宜四處點火。
誰家要祭拜,先登記,他統計人數,安排時段進行,都能排上。
香燭紙錢都有,祭品就自備了。
現如今,農家祭拜的祭品都是自家飯食。
擺過去,祭拜完了再拿回來吃。
江知與回到農莊時,看見的就是欣欣向榮、又透著濃鬱哀傷的氛圍。
江致微拉得下臉,放得下身段,也對自己夠狠,自小連掃把都沒拿過,現在能下田拿鐮刀。
人心難得,也易得。
江知與做主事人很合格,保持了距離,又不失親和,卻為了威嚴不能跟他們打成一團。
江致微誤打誤撞,間接幫他完成了最難的一步。
兄弟倆有陣子沒見,因忙碌,時間仿佛過得很快。也因成長,各自都多了幾分滄桑。
相顧無言,再看又笑。
兩人都覺得對方瘦了。
江致微下田乾農活,還是最忙的搶收,他累瘦了正常。
弟弟回家一趟,原想他歇著,怎麼也瘦了?
他不由問:“姓謝的欺負你?”
他講話變得粗糙,江知與聽不習慣,聞言隻搖頭:“沒有,他對我很好。”
來的路上,江知與想過了。
告訴堂哥,固然會影響到他心情,可這件事太大,他跟小謝說了,不告訴堂哥,算什麼?
堂哥是家裡重點培養的人才,父親遇到事情,都會找他商量。
他們碰個麵,也再看看有無遺漏。
小謝也說,想聽聽堂哥意見。
兩人約好一起吃晚飯,暫分兩頭。
楓江百姓,分批祭拜,江致微不去打擾,在場外默默陪同。
江知與讓陳大河豎起木牌,搭棚子,做個公告欄。
棚子可以大一點,做“背靠背”造型。
長條木板分兩邊,都可以張貼紅榜。
說書先生他帶了五個。
江家請人,他們不敢不來。
江家提供的“本子”,他們也不敢不說。
翻開一看,發現是朝政相關,一個個嚇得不輕。
聽說是傳揚朝廷美名,安定楓江百姓的民心,他們又定心坐下。
說書的都有一套技巧,把文縐縐的話,換成通俗易懂的大白話,還會適當添加情節,讓故事變得煽情動人。
來到農莊第一天,江知與不拘著他們,安排住所,提供餐食後,隨他們閒逛去。
今晚的農莊,哀聲遍野。
大片的小麥收割後,地裡荒著。
才下過一場大雨,各處泥濘。
蛙鳴蟲叫,擋不住嗚嗚咽咽的壓抑哭聲。
遙望東邊,那裡火堆成片。
火光照亮了那片區域,人影清晰可見。
區域之外,還排著一條長龍。
說登記了,都能排上,到時去叫他們。
可沒人在家裡等,都早早來了。
隊列次序跟登記的不一樣,不用農莊管事去調整,他們都默認了先來後到的順序,靜默不語。
幾個說書先生還看見隊列裡有人是被抬著來的。
他們猜著是祭拜親人。
楓江縣在東邊,他們朝東而拜。
這畫麵太過震撼,他們站在遠處,遙望許久,久久無言。
他們來到這裡,是因為害怕江家,也因為江家給的錢多。
把朝廷賑災的內容背下來,想到的是商人市儈,做一點好事就要傳揚萬裡。還想著多記一些,以後給小輩讀書科舉用。
此時此刻,他們心間猶如
熬油。
那種悲傷太過濃烈,他們無法不動容。
祭拜直到子時方散,火把連成長龍,到棚屋那邊,火把熄滅,燭火亮起。今晚燭光長明。
江知與忙中有序,公告欄在建造時,他先去巡場。
看了醬油坊,檢查了廠房進度,又去養雞場轉了轉。最後去食品加工廠,看他們做的毛豆腐。
他回來的消息很快傳開,族親得知,手裡有活沒活的,都來找他。
江知與再見他們,心中情緒平平。
因不在乎了,應付起來簡單鬆快,不論人家說什麼,他都不氣不急。
族長家還來人叫他過去看看,說大醬曬得很難看。江知與也不去。
“我是你們家的什麼奴才下人嗎?隨便來個人,大晚上的就叫我過去?()”
他凶起來,族裡長輩就得軟下脾氣哄。
長輩的名頭大,那長輩要不要養家糊口?
說白了,江家氏族,沒有根基。根基是江承海打下來的。
京都的江承湖,都是他一手供出來的。
來人訕訕賠笑,沒一個討著好。
出了門,會怎麼說,會怎麼罵,江知與不管。
他想,能在他麵前乖乖的就好。
子時,火堆漸熄,火龍升起,龍入棚屋,化作點點燭火。
他也放下筆墨,暫時將假賬本()”放一邊。
陳大河叫人上飯菜,江致微一身暑氣,身上汗津津的。
江知與給他準備了水洗臉洗手,飯菜是照著他的口味來,聽陳管事說他最近愛吃鱔魚絲,趁著時節未過,讓人多加一道響油鱔絲。
兄弟倆親近,江知與也會疼人,吃飯間閒聊,隻報喜不報憂。
給鏢局的年輕漢子集體說親;
大哥大嫂孵出小雞了;
豆製品的鋪麵清好了,掌櫃和夥計照舊;
……
再說說他後期要做什麼。
找說書的,兩頭講故事;
要貼紅榜,給捐款人士排麵;
要貼銀錢明細。每日工錢、食材、耗材支出,做到一針一線有都有賬目;
……
江致微聽得一愣一愣的。
“你想的?”
弟弟又進步了。
江知與不貪功,“小謝想的。”
江致微:“……”
花花腸子真多。
吃過飯,他一聽家裡變故,人懵成了個問號。
“家要沒了?你給大伯寫信了嗎?”
江知與搖頭。
沒寫,怕趕不上,也怕半路被截,走漏了風聲。
此時的江承海,正在京都城外的空地休息,對家裡的事一無所知。
這次的鏢很特殊,明著是送貨,實際上“送人”。
一個年歲跟小魚差不多,長得白嫩秀美的小漢子。
連個書童也沒有。
() 出了豐州縣,沒走多遠,他就接了人,一並換上了鏢局武師服,把人盯得緊緊的。
過一鎮,就換條路。
跟鏢局的人分了又分,散了又散。他們的衣服也多變,貼合當地特色。
現在就帶了兩個大鐵缸,背著一袋子草藥,加一兜子乾糧、辣椒醬。假裝是鄉下收草藥的小商人,帶著“小藥童”,去城裡賣貨換錢。
王府管事說,這是要送去宮裡的人。
江承海一聽就牙酸。
都當上王爺了,還得給宮裡送人?
他想到小魚差點被送給老太監當侍妾,頓生憐愛。
一路走下來,就當帶了個不懂事的熊兒子。孩子不聽話……那就不聽話吧。
腳程適中。
慢下來,江承海惦記著夫郎,怕他在京都受苦受難。
快一點,又感覺急著送好孩子去狼窩,心裡不好受。
總算抵達城下,江承海仰頭看一眼巍峨高聳的城門,生火搭鐵杯,煮麵條,配辣椒醬,這就是今天的晚飯了。
他今晚大方,辣椒醬大勺大勺的挖,活像要給程明送終。
習慣性誇兩句他家哥婿懂事,做的鍋好用,做的辣椒醬好吃,就再次給程明磨耳朵。
“你說你個大男人,長這麼一張臉做什麼?劃兩道口子,保管貴人瞧不上你,臉麵能有性命重要?”
叫程明的少年露出“又來了又來了”的嫌棄表情:“我說了很多次,我是自願進宮當太監的,不是去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江承海快人直語:“太監也得找對食……”
程明:“……那你放我走,給我錢,我找個地方娶親生子過安逸日子去。”
這是不行的。
江承海有家有小,心軟是真的,該狠還得狠。
他又一次看向城門。
不知道阿暉還在不在京都。
宋明暉不在京都了,和薑楚英走在返回豐州的路上。
他五月裡泡涼水三個時辰,怕病不了,他把冰盆的冰都倒進去了。
成功拖延了數日,他也患上了咳疾。
路上顛簸,咳嗽不停。
抵達客棧,他連喝三杯熱茶,才緩過勁兒。
“不知海哥招的贅婿人品如何,現在他也離家了,小魚性子軟,怕應付不來。”
薑楚英坐旁邊,給他拿藥丸,讓他先吃藥。
“總歸老三穩住了,也算喜事一件。家裡的,你回去總能料理。”
宋明暉眉眼之間閃過一絲冷厲:“他可沒有穩住,這次為了賑災的事,他不想撕破臉罷了。不然我們還走不了。”
要當人質的,看江承海選夫郎,還是選哥兒。
他吃了藥,心口涼絲絲的。
一如他知道老三狗急跳牆,把五哥兒硬綁上花轎的心情一樣。
真狠啊。
親生孩子都舍得。
江知與送到京都宅院的信
,是宋明暉拆的,薑楚英也看了。()
李家送了個女兒給北方官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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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頭跟江老三,才該是一家人。
“說起來,老李頭那個妹妹怎麼樣了?”薑楚英問。
她丈夫早逝,這些年重心在兒子身上。家務事多,還要防著上門打秋風的親戚,對彆家的事知道得少,不像宋明暉,常在社交場上走。
宋明暉搖頭,“沒嫁好。她越是不好,李家越是不解氣,我們兩家越不可能和解。”
江老三最初定下的親事,是老李頭的妹妹,李雪芽。
李家油料發家,油料主料是茶油,李雪芽以茶取名,在李家是千嬌萬寵的養大,早年在豐州,也頗有才名。
當時江家的雜貨鋪小,鏢局是當街的宅院,後院住了一大家子人。
老三當時隻是秀才,功名不高不低的,兩家結親,李家是賭,江家是高攀了。
可江老三不講道義,去一趟京都,恰好考上了。考上進士不回家,就地在京城成親了。
兩家結親的事,還在商量走禮,雖沒過明路,當時有名有姓的媒人都知道。
八字都對了,男人另娶了。
江老三翻身做官,李家敢怒不敢言。
後邊江承海自知理虧,多有賠禮。兩家稍有緩和,李雪芽也另找了個秀才嫁。
壞就壞在江老三管不住嘴巴,這件事也跟他媳婦講。
兩夫妻成親都沒回豐州,為這事,大張旗鼓的來,單獨給李家下了帖子,可把她威風壞了。
偏偏李雪芽的丈夫屢考不中,那次之後,一蹶不振,終日與酒作伴,前幾年連秀才功名都沒保住,成了白身。
在返家途中的倆人,都想不到他們家與李家的恩怨,已經包不住火,要拚個你死我活了。
宋明暉現在隻希望小魚的夫婿是個良人。
哪怕沒出息呢。
薑楚英安慰道:“也是個秀才,今年能去趕考,我們腳程快一點,在他動身趕考前見上一麵,你也好安心。”
薑楚英也想見見兒子。
她守寡多年,照顧江致微的吃穿住行,頭一次離開家裡兩個月,知道大哥會照顧著,可男人到底粗心。
小魚也成親了,怕是顧不上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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