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這話,實在令人寒心。
他們轉頭送去鏢局,鏢局有正經大管家,是賬房先生吳術。
他喜靜,徐誠又能乾,通常是徐誠代理,彆號“大管家”,實際是大管家的小徒弟。
吳術把賬本都收了,知道他們心裡惴惴的,說了跟陳管事一樣的話。
“東家說了,因家事歇業,與各位無關,月銀照發。若有其他損失,隻管報來,我核實後,會一一補上。”
鋪麵沒受損,今天“戰場”在江府,鋪麵聞聲關門,後頭也沒官爺造訪。
跟農莊不同,農莊那頭已有沈觀接手,陳管事調動不了錢財,吳術還能調用鏢局賬上的銀兩。
他根據各鋪麵務工的人數,點數了月銀,每人多三錢,算壓驚。
“本月的先發了,你們歇幾天。”
幾個掌櫃的領了錢,看他淡然的樣子,心情安定。
他們想打聽打聽家事,尤其是清理了鋪麵的張掌櫃:“之前還說賣豆製品,我這頭還繼續收拾嗎?”
清貨以後,鋪麵內部也要做格局變動。
後院還得再做隔間,往後東家肯定會安插人,不做隔斷,住不開。
吳術稍作沉思,道:“若有人敢來幫工,那就繼續收拾。”
江家的事待查。若事情真的嚴重到要抄家,下午就該把各鋪麵一起抄了。
沒到那一步,他們就不能先露怯。
江家在豐州,名頭響亮,商不如官,也不該嚇得屁滾尿流,有失風骨。
另一頭的李家,沒有禁足,堪比禁足。
李家人多,老李頭有六個孩子,三兒兩女一小哥兒。
前三個兒子大,都已娶妻,其中李玉陽孩子都有兩個了,最小的剛滿周歲。
老李頭正妻一個,妾室三個。李玉陽倒是隻有一個媳婦,可他在花街相好的多。
餘下兩個兒子房裡都有兩個人,小哥兒還小,才五歲。四姐兒嫁去了府城,家裡事暫時不知。
五姐兒,李燕白,在花街白家院住著。
這正是李家人慌亂
不成樣的根源。
五月之前,他們就鹽引一事,找常知縣探過數次口風,所拿鹽引翻倍出掉,都回不了本,還得商談。
五月底,他們家想了個法子,以給縣裡接濟難民的名頭,出資五千兩,買鹽引。
銀子略低於常知縣的報價,但常知縣可以拿政績,也算合適。偏被江家截了胡。
兩家積怨已久,江家還出了個五官品,他們隻能捏著鼻子忍了。
那麼巧,李玉陽在花街裡,結識了一位北方官爺。
又那麼巧,這位官爺,在戶部當差。
更巧的事,鹽引金銀,隻是他的職責之一。
父子二人謹慎,沒想立刻去巴結,隻試探著說了江家幾句壞話,看看這位官爺的立場。
太巧了,他是江老三的對頭。
他就是來找江家的錯處的。
他當時就出了一個毒計,要烈火烹油,釜底抽薪,要江家死在最風光的時候。
把江家想要的封賞,變成抄家流放。
兩家矛盾有,不至於到這步。
可常知縣拿了他家一萬兩。
這次合作,能換來李家的崛起,能讓李家揚眉吐氣,再也不用忍著遠在京都的江老三,也要常知縣投鼠忌器,不敢把他家當軟柿子捏。
他們也有“靠山”了。
他們想要鹽引,不用再走常知縣的路子。
接觸中,他們又知道這位官爺剛死了妻子,言語中有續弦之意,回頭一狠心,就把李燕白送了過去,暫以外室侍人。
就在今天白天,光天化日之下,他們又見了一個叫“沈觀”的官爺。
先有常知縣,再有神秘官員,都說明這個他們沒見過沈觀才是正牌貨。
江家沒有搞掉,李家也沒有新靠山。
他們賠了一個好女兒,也失了大財,被人誆騙一場。
李玉陽出汗多,腦子木木的。
“怎麼回事?那冒牌貨跟正牌貨認識嗎?”
老李頭能在盤剝之中,守住這麼大一份家業,也是有本事的人。
他眉頭始終沒有鬆開,呼吸沉沉發緊。
“必然認識,不然信物哪裡來的?兩頭又怎麼通信的?隻是五姐兒送去後,他就離開了。後邊的信,兩頭不知什麼原因,沒有互通。你看今天這個正牌貨,顯然不知道江家在縣裡搞的大陣仗。這些我們在信裡寫過。”
李玉陽茫茫然,不知所措。
“現在怎麼辦?這位大人肯定會撇清與我家的關係,那五妹怎麼辦?要接回來嗎?”
時下對名聲的看重,很有彈性。
在意的人家很在意,不在意的人家,二婚的、三婚的都有。
更有財主,從小院裡抬妾,跟小院結親,以此為美談的。
李家不倒,李燕白接回來,在縣內改嫁很容易。不行也招婿。
老李頭閉閉眼。
“過了這幾天的風聲,你去把她接回來。
是我這個做父親的沒看透,我給她招婿,往後就在家裡過日子。”
李玉陽選擇性聽。
能招婿,就說明這件事無礙。
他陡然放鬆:“好。”
老李頭拿眼瞧他,心裡歎氣。
老二老三不成事,妾室所出,被正房壓得唯唯諾諾。
他帶在身邊教養的李玉陽,長得是一表人才,基礎事務也辦得井井有條,遇見大事,實在不夠看。
連江家的小哥兒都不如。
五姐兒倒有幾分慧眼,可惜是女兒身。
縣內生出這麼大一場變故,風波席卷之下,花街也不能幸免。
這裡多是可憐人,也多是薄情人。
白日裡鬨一場,夜裡花街人跡罕至,生意慘淡,各家亮一盞燈,人員齊聚,無所事事,三五成群的結伴去白家院裡玩。
花街沒有秘密,誰家有了貴客,誰家挨了罰,誰家得了恩賞,轉眼間就傳遍了各條小巷。
白家院裡,柳媽媽也帶著香姐兒來了。
她出現在這裡,被明裡暗裡懟了好些話。
“李家少爺是柳家院的大恩客,往年我們多羨慕啊,都不如柳媽媽有本事,教出來的孩子一個比一個可心,勾得李少爺魂兒都沒了,巴不得把你家小院當他第二個家!前陣兒,你們娘倆又受了江家的大禮,豐州大戶都給你吃遍了,如今倒好,兩家互掐,也不知能不能保住一個,好護著你院裡的花苗!”
柳媽媽心裡何嘗沒罵過?
上月的滿月酒恍若昨日,酒宴上一場笑話,鬨出這麼個不死不休的結局,她又是倒了哪門子的黴。
早知如此,不如硬扒著黃家算了。
她笑吟吟接了話:“保得住保不住的,我們說了也不算,我就來看看燕姐兒。”
李燕白來到白家院,改名叫白燕,順著院裡稱呼,都叫她燕姐兒。
她嫌丟人,進院以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白媽媽怕她憋出毛病,隔三差五的就清場,空著院子供她遊玩。
院裡人出去閒逛串門子,閒聊之間,不敢說壞話,卻把她的下落都傳了出去。
如今李家關門閉戶,他們憋久了,許多閒話都往外冒。
有名有姓的小院,都有人在這兒,互相都說了,李家不倒,一個也跑不掉,誰也彆往外傳!
白媽媽冷眼瞧著不吭聲,瓜子嗑得快,難聽話往耳朵裡灌,她也不在意。
——李燕白突然鬨死,沒死成。她去看了一回,這姑娘改了性兒,熊烈烈一團火似的,幾句難聽話,可刺不死她。
死不了,就不用管。
香姐兒熟門熟路來後邊找李燕白,老遠就聽見笑聲。
“聽白媽媽說,你學了唱曲兒,還學了扭腰,連房事都請老姐姐們教了,真的假的啊?”
“老姐姐們可傲著呢,仗著多幾年的資曆,可以幫著搭橋牽線,收費貴貴的。”
“燕姐兒又不差錢,跟
我們一樣嗎?”
……
香姐兒在外聽了會兒。
柳媽媽教她,從前怎樣,如今怎樣。
痛打落水狗,要看狗落水以後再打。燕姐兒好日子過著,還有個官爺當恩客,李家倒了,她也不愁。
香姐兒進門就一陣笑,笑得全場安靜了,再搖著扇子,扭腰擠開坐李燕白右手邊的絲姐兒,自己坐下。
她說:“你們倒是嘴碎,在男人麵前,個頂個的機靈,對著自家姐妹,又一個賽一個的刻薄。燕姐兒搶了你們吃,還是搶了你們穿?”
李燕白看香姐兒來了,臉上才有幾分神采。
香姐兒看她臉色不好看,揮著扇子趕客,屋裡清了場,她才問李燕白怎麼了。
李燕白摸著肚子,神色惶惶,拉著香姐兒的手十分用力,把她手背都捏出了紅指印。
“香姐兒,你幫幫我,我好像懷孕了……”
香姐兒張大嘴巴,扇子落到了地上。
李燕白哭哭啼啼,瑟瑟求求,磨得香姐兒應聲,答應幫她抓墮胎的藥。
目送香姐兒離開,她擦擦眼睛,神色又是哀泣,又是憤怒。
她定要那賊首碎屍萬段!
還是那句話,院裡沒有秘密。
香姐兒抓藥的消息,很快在小巷裡流傳,再傳到外麵,也傳進李家。
李家沒有禁足,後門裡悄摸摸出來一個人,竟然是穿戴兜帽長袍的老李頭。
守在他們院外盯梢的人,將消息傳到了林庚住所。
林庚起大早,接了線報,提筆寫了一封信,叫人送往農莊,交給沈觀。
他則騎馬出門,來江家拜訪江家家主。
宋明暉咳疾在身,脖頸的傷口反複滲血,半夜裡發起高熱,白天意識不清。
阿華叔慌慌忙敲開廂房的門,江知與留下照看,謝星珩再次去後院,沒有叫來郎中。
清早林庚拜訪,謝星珩急步去見,開口第一句就是:“先給個郎中,我嶽父發高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