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坊在書生圈子裡,是個有名坐標點。
謝星珩來時,外麵馬車林立,新科舉人都沒有在車內,三三兩兩的在外邊與好友敘話。
舉人取錄人數,是按照省來分,各府縣沒有定數,這也能體現當地教育實況。
豐州來的一批考生,僅有江致微和朱聿取中了。
楓江來京應考的人,也就兩個考中。謝星珩跟許行之。
他這幾天認識的幾個遭災地區的考生,隻有獨苗苗商行儉吊車尾,擦邊中舉。
名次不錯,比他高一名。
謝星珩跟他學渣相會,在人群裡,找到熟人,再又拚車,同往明德堂去。
謝星珩看江致微神情疲憊,把馬車讓給商行儉,過來跟江致微坐,路上聊幾句。
“你昨天怎麼沒出來?小魚下了好些帖子,我們昨天在外踏青,預演了鹿鳴宴。”謝星珩隨口找個話題。
江致微怔了下,隨即皺眉:“我不知道。”
他心裡煩。鹿鳴宴不能出錯,三叔沒說有什麼要注意的,他就問謝星珩。
能考上舉人的書生,都懂得麵見上官的禮儀。
因為取中秀才以後,書院有專門的課來教他們。
謝星珩簡要說了,沒什麼特彆,江致微鬆了口氣,也歎氣。
“三叔想要我明年就當官。”
來年春試能中,也是明年的事。
謝星珩沒說什麼。
江老三能不能撐到明年都不一定,又拿什麼保障江致微的官職?
再說,明年的事,明年再說也來得及。
江致微不去,誰又能強綁著他上任?
江致微等了會兒,沒聽見謝星珩提意見,不由追問:“你看妥當嗎?”
謝星珩聳肩笑笑:“堂哥,距離春試還有半年呢。”
春試之後,要等成績。再去殿試,這之後才是分配職務。
算緊湊點,也有七個月。
江致微算過時間,這也是他嘴上應了,心裡不以為然的原因。
可今早出門前,三叔又留他說話,提點他謁見主考和房官的注意事項。
這很好理解,同一年考完的人,都是主考官的門生。
同年參加科舉的人眾多,主考官不會每一個都記住。
房官就不同了,以五經房分,每一房就那麼點人。同一年考中的人,又叫同門。
同門師兄弟,豈是玩笑?
從這一刻開始,就在分黨派。
對大多數人來說,這一步無需在意。
今年拜了房官,來年沒取中,再考又三年。
三年時間,恩師還在不在朝廷都難說。
所以正經的同門,是取中進士再分。
舉人之間,是提前拉攏。春試過後,查無此人,屁事沒有。
江致微在意,是因三叔要他來年做官,他現在的選擇,等同提前站隊。而且是沒
有選擇餘地的站隊。
房官的立場,等於他的立場。
謝星珩靠在車廂壁上,垂眸看搭在腿上的玉佩流蘇。思索了會兒,看在小魚的麵子上,出言提醒:“堂哥,美酒在前,白刃在後。你想的那桌酒,不是你我能吃的。”
小小舉人,趕在日月變天的時候,跑去黨爭的酒桌上蹭飯吃。
運氣好,新皇登基,朝堂大清洗,他們都有一席之地,乘風上青雲,從此魚躍龍門。
運氣好,且抓得住時機的基礎是什麼?
是能力啊。他們商戶出身,來京城兩眼抓瞎,當官的親戚既要又要,拿他們當提線木偶,隻管埋頭猛衝,前方雷區密布,預警都沒有。
信息無法獲取,簡直是上趕著送命。
江致微警醒:“我記住了。”
明德堂在是官方宅院,用於公務聚會,離縣衙不遠,門口有衛兵看守,所到舉人唱名入內。
謝星珩名次低,最後入場。
有小廝引路,給謝星珩安排了東南角上的一桌入座。
統共八十二人中舉,台下席麵開十桌。
前麵九桌,每桌八人。最後一桌十二人。
書生都清瘦,十二人擠一塊兒也擰巴,胳膊壓下邊,捏個筷子都要撞到人。
謝星珩:“……”
都是舉人,待遇相差也太大了。
他是末次,視線偏,要看場內情況,還得扭著半邊身子回頭看。
鹿鳴宴有謝師宴的彆名,他又不能不看。
場內活動多,可能會被考官們點名。彆提多難受了。
到時辰,銅鑼一敲,書吏喊話,所有舉人都起身離席,順著坐次排隊,從平台,上六級台階到上麵的大方台上,齊整整列方陣,行學生禮。
謝星珩位於末次,前麵景象看不清,隱約看牆壁上掛了一副孔子像。
拜完後,主考官勉勵數句,他們就再次落座。
樂起,舞來,大合唱。
跟昨天的聚會不同,今天的魁星舞隻有五經房的魁首才能跳,總共五個人。
謝星珩十分想背過身坐,這樣扭著脖子,他還要唱歌,筋扯著不舒服。
是露天席麵,開場熱鬨一番,菜飯都涼了。
好在席麵豐富,跟著在上菜,一盤盤的替換完,又是嶄新的熱乎菜。
謝星珩這就吃上了。
同桌書生都拘謹得很,早在點名的時候,就尬到了。再擠在一處,跟前幾桌的人形成鮮明對比,一看就是差生,更是如坐針氈。
謝星珩招呼他們快點吃:“上桌是冷盤,撤就撤了,這桌再完整撤下,上官怎麼看?”
能怎麼看。
他們才沒空看。
一桌人都在吃,他的行為就不奇怪。
否則就要直挺挺扭著脖子往後頭看,累死他算了。
謝星珩如是想。
商行儉跟他同席,挨著坐,小聲提醒他:“我
看彆桌的人都捧著酒杯,沒動筷子。”
謝星珩頭也不抬:“他們不餓。”
主要是那些舉人名次高,尤其是第一桌,來回點名,輪流作詩唱賦,站起是一杯酒,坐下又是一杯酒,同桌人還得陪飲,哪有空吃?
不像他們,坐在犄角旮旯裡,排在第十桌,不吃菜,就要舉杯,杯子都舉了,不得陪一個?一場喝完,人都攤了。
滿桌人遲疑,看第一桌的熱鬨持續半晌還沒結束,他們傻坐著實在尬尷,也相繼拿筷子吃上了。
謝星珩滿意了。
這時,上頭有人點他名。
“謝星珩。”
主考官孟培德點的名,書吏大聲傳,謝星珩一激靈。
這麼快就輪到他了?
他飛快擦嘴,恭恭敬敬站起來,側身對著高台,作揖後,等著發話。
場子大,每桌之間有一米五左右的空地。
跟考官們的席麵隔著大方台,再往前才是考官們的酒桌。
孟培德眯眼,看不清。
叫人過來太直白,就讓謝星珩作了首應景詩賦。
謝星珩張嘴就來。
並非是才情高,而是他嘴皮子利索。本就能說會道,組詞連句再押韻。
鹿鳴宴看才華,又不那麼看。
整體以輕鬆愉快為主,打油詩也是詩,博人一笑就算過關。
他都考最後一名了,不用對他期望太高。
點名結束,繼續吃喝。
因距離遠,同桌之間也開始竊竊私語。
主考官的突然點名,就像課堂上的老師,眯著眼睛滿場巡視。
在坐的人,心裡都倏地提起,生怕下一個就點到自己。
再看謝星珩還能吃吃喝喝,不由感歎他心態真好。
謝星珩回以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