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骨憂姬的領域本就是折疊的,水麵上的是純白的浮屠塔,陰影中的是黢黑的伽藍殿。
在與兩麵宿儺一戰中,憂姬為了生存,本能地先喚醒的了【極樂浮屠塔】,以回溯因果作為自身存在現世的憑仗,僥幸活了下來。
隻是當時的她並不知道,她的另一半領域就在“水麵”下,藏在這純白高塔的影子裡,近在咫尺。
如今,浮屠塔倒,終於露出了它另一半的真麵目,再也沒有什麼純白的外殼,隻剩下幽黑的輪廓;再也不是壘疊高聳的白塔,隻有一片厚重而壓抑的廟宇。
萬萬零八千枚立柱,億億零八千萬顆黑瓦,森然排列,秩序井然,共同構築成一座沒有牆壁的殿堂。
隻見大殿之內,無數空曠的佛龕遍地敞露,滿天神佛都不見蹤影,唯有光可鑒人的黑磚倒映出陰森高聳的穹頂,無數啞口梵鈴累累綴下,隱約是蓮花交疊的模樣,沉重死寂,永遠都搖不出聲響……
那水麵下無儘的陰影好似與這孤零零的大殿融為一體,共同構築成這個暗沉無光的世界。
乙骨憂姬落在大殿的正中央,她的腳下恰是巨大的漆黑蓮花座,這裡沒有神佛的莊重塑像,自然也不存在香火供奉,隻有一個冰冷的位置,像是歡迎著主人的到來。
而層層階梯之下,夏油傑就站在冰冷的磚石上,他的臉上還沒來得及收斂起錯愕的神情,一抬起頭,便與乙骨憂姬四目相對——
台階下是袈裟披掛的僧侶,卻以詭咒佛主自居;蓮座上是白衣裹身的菩薩,隻當咒縛犧牲獻祭。
“領域展開……”
憂姬雙手交疊,完成了最後的宣布:“完全領域——‘寂滅伽藍殿’。”
夏油傑從怔愣中回神,大笑出聲:“完全領域?!原來如此,這就是你的依仗,你難道覺得這樣就能違抗束縛,拒絕支付代價嗎?!”
憂姬垂下眼簾:“不,我並不打算拒絕約束,這裡是我的領域,你在這裡——”
“說這些已經太遲了!”夏油傑奔上了台階,澎湃的咒力在他的身上翻滾,他伸出的手臂青筋崩起,與他扭曲的神情一般駭人可怖,隻聽他咆哮道,“你就算把我帶入你的領域又如何,你的身體已經是我的了,即便是完全領域也再傷害不到我,臣服於我吧,乙骨憂姬!”
夏油傑緊盯著乙骨憂姬的脖頸,這少女的要害是多麼脆弱啊,甚至乎不如男人的小臂粗,好似一用力就能折斷,隻要扼住咽喉,就能決出這一場豪賭的勝負!
是我贏了——這一瞬間,夏油傑幾乎就是這麼認為的,他都已經觸碰到憂姬的脖頸了!他都摸到那汩汩搏動的脈搏了!偏偏一切在這一刻戛然而止,一股巨力憑空淩壓,夏油傑動彈不得,如何都無法完成最後一步,他就隻能停在憂姬的眼前——
不知何時,一對巨大的手臂從大殿的陰影中探出,自夏油傑身後而來,狠戾而凶悍,徑直扭住了他的雙手,將他整個人拍擊在台階上!
“不許,傷害,憂姬……”
嘶啞嘈雜的聲音在夏油傑的身後響起。
“喜歡……保護……憂姬!!!”
非人咒靈從大殿的陰影中浮現,那是夏油傑絕對不會忘記的怪物,他曾經覬覦著這強力的力量,甚至千方百計地想要殺死乙骨憂姬以奪走它的主權,他還親眼見證了一次相互成全的解放,那所謂的純愛宣言令人作嘔……
隻是他唯獨沒有想過,他還會再見到這隻咒靈。
“要保護……最喜歡……憂姬!!!”
蒼白巨大的身軀,扭曲膨脹的肢體,裂開頭顱的血盆大口,細密的利齒層層排布,那深不見底喉嚨裡滿溢出古怪的聲音——
“裡君抓住了……想要傷害憂姬的……不可饒恕……!!!”
巨大的鬼怪從陰影中攀爬出來,蓮台上的少女卻露出了燦爛無比的笑容,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裡君!你果然在這裡——歡迎回來!”
“憂姬!最喜歡憂姬!!”
咒靈立刻回應了這份喜悅!它也忘乎所以了,興奮地扭動起肢體,被禁錮在它雙手中的夏油傑便立刻遭到了巨力的□□,隻剩下靈魂的夏油傑又像是有了肉身,血肉骨骼被一起碾壓揉搓,劇痛讓他的腦袋空白了一瞬,一張嘴竟吐出了內臟的碎肉。
乙骨憂姬直接忽略了夏油傑,她輕盈地躍下蓮台,隻伸手捧住了咒靈的麵甲,將自己的側臉貼上去:“我也最喜歡裡君了……抱歉,我又把你創造出來,這一切都是因為我自私的祈願……”
咒靈開心極了,它當即丟下手裡破布一樣的獵物,隻小心翼翼地捧起少女,像是捧起一枚羽毛,一隻蝴蝶,一朵鮮花,它好像什麼話都不會說了,隻一次次地重複、重複著充滿了愛意的“憂姬”。
夏油傑癱軟在地上,難以置信地望著這一幕,眼前這東西確實還是特級咒靈,但絕對不是最初的那個咒靈“祁本裡君”,它是全新的,是一個扭曲的造物,是——
“你仿照著你那個青梅竹馬又捏出了一個特級咒靈?!”夏油傑失聲,“乙骨憂姬!你瘋了!”
憂姬坐在裡君的掌心裡,仍然側頭靠在它的麵骨上,聞言便垂下眼簾,似乎是有些羞澀:“果然被你看出來了,是的,這不是原來的裡君了,因為我發現我還是無法缺少裡君的陪伴,所以我分割出一部分咒力重構了裡君。”
夏油傑的腦中一片空白,什麼時候——乙骨憂姬到底是什麼時候完成了領域,又是什麼時候製造了咒靈!她不可能憑空就塑造出相似度這麼高的咒靈,她一定練習過許多次……
是在人見城外的借故分開?還是食骨之井之下的日夜揣摩?到底是什麼時候?!
夏油傑還想再說些什麼,但一張嘴就止不住地往外咯血,他的喉嚨大概又被肉塊堵住了一樣,說不出話,隻能不停地發出淒慘古怪的聲音……
就算是沒有軀殼的靈魂,也無法擺脫這個因果律領域之中的規則轄製,既然已經被判定為“重傷”,那就得符合事實地“流血”。
憂姬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即便變成持有靈,夏油傑也少有這麼狼狽的時候,這樣就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