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想,臉又不自覺燒起來,薑央忙垂下腦袋,奶貓似的小口小口嘬著碗裡的奶,聲音含糊:“我、我拿什麼身份去啊?還是算了吧……”
“不計什麼身份,隻要姑娘去了,陛下定然是高興的。”雲岫眉眼彎彎,朝她抬抬下巴,“這奶還是陛下囑咐人送來的呢。”
“咳——咳——”
薑央始料未及,捂著嘴嗆得不輕,回身揪了個軟枕丟過去,惱羞成怒,“你故意的!”
雲岫笑得前仰後合,抹著眼角理直氣壯,“奴婢是為姑娘高興!”
“姑娘同陛下都分開三年了,陛下還記著姑娘喜歡喝這個。姑娘是不知道,您昏過去的時候,陛下可急壞了,太醫來了也沒叫驗傷,非讓他先給姑娘診脈。那一張臉拉得,好像自己肩上的傷不叫傷,流的血也根本不是血,是藏紅花汁。聽說姑娘隻是昏過去,他還不信,逼得太醫都簽了生死狀,這才放心。”
嘴角一撇,她不屑地嘀咕:“比某些人強多了。”
至於某些人是誰,兩人都心照不宣。
過去的事,多思無益,就讓它隨風去吧,人終歸是要往前走的。
雲岫不是個沉悶的人,從前在家中就是隻麻雀,小嘴什麼時候都閒不下來。跟著她進宮,性子反倒收斂不少。薑央知道,她是怕說錯話,連累自己,這才一直忍著,這兩月更是壓抑到連個笑模樣都沒有。
今日這般放肆,都敢拿她開涮,全是因著心頭緊繃的弦,真的鬆下來了啊。
也是,經這一遭,懸在她們脖子上的鍘刀是徹底搬開了,雖還有些事沒收拾完,但最糟糕的日子已經過去了,為何不笑呢?
時近黃昏,夕陽漸漸落到紅牆後,帶走白日最後一絲光亮,隻剩一點稀薄的藍,水似的在天際泅染。穿梭往來的風也像被稀釋過,暗藏的冰棱化去不少。
薑央稱意地眯起眼,抬肩輕輕蹭了下鬢間撩起的碎發,在那片餘暉裡,欣然鬆出口氣。
隔著薄薄的瓷碗,奶的熱意絲絲煨著掌心,沿血脈蜿蜒向四肢百骸,心尖都跟著輕顫。
*
因白日行刺之事,眼下宮裡人人自危,輕易不敢出門走動。往日熱鬨的地方,這會子都安靜得沒有一絲人氣兒。
長樂宮附近更是戒嚴,夾道裡隨處可見身披飛魚服,腰掛繡春刀的錦衣衛。刀鞘與鸞帶撞出細碎聲響,光聽著就叫人後背寒毛林立。內侍們提著燈油桶給石亭子上燈,手都是抖的。
薑央不欲招惹不必要的麻煩,提著食盒行在道上,不亂瞧,隻垂眸數地上的墁磚。耳朵倒是豎起來,想從他們隻言片語中摸索出些許與刺客有關的消息。
背後冷不丁傳來一聲尖細的嗓門:“姐姐能下床了?不容易啊。瞧姐姐剛剛那臉色,我還以為姐姐打算躺到陛下親自過去瞧你呢。”
薑凝掖著手從後頭緩步過來,依舊習慣性地拿下巴尖看人。
隻是同早間相比,她臉上的神采到底淡了些,像是浸在水裡的畫,鮮豔色彩悉數褪儘,就隻剩一張麵皮和慘淡的五官。夕陽照得她滿麵通紅,柳眉一擰,更顯刻薄尖酸。
身後跟著個穿楊妃色比甲的小丫鬟,薑央認識,名字叫攜鸞。她手裡挎著個琺琅食盒,同薑凝一個鼻孔出氣兒,對著薑央,白眼都快翻上天。
看來也是去長樂宮探病的。
薑央微微一笑,收回視線沒接話,低頭繼續走自己的路。
茶白的繡花錦裙裹著窈窕的身段,那容色在餘暉的映襯下,比早春的光景還要明媚,倒像是被什麼滋潤過。
薑凝染著鳳仙花汁的長甲,不禁嵌入皮肉。
今兒一整天,她都在走背運,悶氣攢了一肚子。這會子撞見薑央,本想大吵一架好好宣泄出來,誰知人家竟然不接茬,害她一拳打在棉花上,原本的氣沒消,又旺上三分。
視線一垂,落在薑央手裡的食盒上。
想起衛燼是為誰受的傷,再對比他對自己的冷嘲熱諷,薑凝這股火又燒成了七分,沒地方發泄,隻能回身吼攜鸞:“還不走快些!”
說著便領人加快步子,行過薑央邊上,還不忘撞一下她的肩膀出氣。
薑央失笑,覷著她的背影,搖搖頭。
有些人啊,果然永遠沒辦法從自己吃過的虧裡吸取教訓。以為自己不反駁,就隻是想讓她吃個啞巴虧?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局勢。
天子遇刺,今日來參加花宴的人都有脫不了嫌疑,越是這個時候,就越是要管住自己的嘴。
薑家立場本就敏感,出了這種事,最容易遭人懷疑。父親這會子隻怕恨不得躲進地窖,好撇清乾係,偏生她這個妹妹還不知所謂,非要掐尖當出頭鳥。
風裡攜來細碎的議論,薑央餘光睇去。
果不其然,兩個錦衣番子在石亭子後咬耳朵,盯著薑凝離去的背影,四目森森。袍角一掀,身影便消失在了拐角。
依照北鎮撫司的效率,不等她們到長樂宮,父親就已經和人喝上茶了吧!倘若叫他知道,坑害他的人,就是他昔日最疼愛的小女兒,會是什麼表情?
薑央抬手抿了抿鬢邊碎發,望著翻湧在天邊的瑰麗雲霞,由不得感歎:“真是個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