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卑微(2 / 2)

禦前美人 袞袞 9862 字 9個月前

明明是打人的那個,偏生眼淚掉得也最凶,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才是挨欺負的人。

邊上的內侍早已被那一句“姓衛的”給驚到,這猛地再來一拳,火上澆油,他們更是駭得直抽氣,腮幫子都快貼到牙根上。

想不到啊想不到,平時多麼識大體的一個人,怎的睡著了,就成了這樣?直呼天子名諱,還呼得如此粗鄙。

旁人也就罷了,這位是誰啊?

血洗了整個宮廷,還把自己兄弟當箭靶子活活釘在宮門上的人啊!這樣對他說話,真不怕自己見不到明兒的太陽?

屋裡一時噤若寒蟬,所有人都抖著肩膀,顫著腿,幾乎立不住。

那一直沉著臉的某人,卻是忽地笑了,沒動怒,也沒殺人,握住那隻緊捏的小拳揉了揉,放在嘴邊嗬氣,自己挨了打,卻怕疼了她的手。

凜然的目光落在她臉上,霜寒儘消,漸漸染上真實的笑,像是春陽照在冰湖麵,暖意融融。

三哥,姓衛的。

該是有三年沒聽她這麼喊過了吧?

小丫頭被家裡拘束慣了,說話做事總是一板一眼,唯有在他麵前,才會露出幾分女兒家該有的嬌氣。

彼時他太壞,逮了空就去逗她,不把她逗得麵紅耳赤,跺腳啐人,他便不罷休。

明明是在罵他,可那模樣,他卻回味了這麼多年。

這聲“三哥”,便是那時候自己逼她喊的。

倒也沒有其他特彆的理由,就是覺得,她在自己心裡和彆人不一樣,那她便不能和彆人一樣喚他“太子殿下”。

很幼稚,但他就是喜歡,好像這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差彆,天地都不一樣了。

以前他是太子,一國儲君,世間一切儘在他掌握之中,旁人都說他桀驁不馴,天不怕地不怕。

可隻有他自己心裡最清楚,他也有害怕的時候。

——被她一次次推開,那種惶惶不安,比打了十場敗仗還折磨人。

那日沒經她點頭就貿貿然去請旨賜婚,說實話,他看似成竹在胸,可接過聖旨時,手是抖的。

是真的害怕。

害怕她會生氣,害怕她會永遠不搭理自己,甚至害怕到主動提出去校場曆練,說是自願認罰,實則卻是落荒而逃。能拖一天不去見她,她便多一日不能拒絕,那至少,他們還是有希望的。

甚至在彆人眼裡,他們已經是夫妻。

哪怕她沒承認,他也樂意這麼認為。

那幾日的煎熬加起來,可不比這三年經受得少。

她永遠不會知道,那天他鼓起勇氣坐在她家牆頭,是抱著怎樣一種必死的心。表麵雲淡風輕,可心裡卻緊張到,手扒著她家的瓦,都快戳出十個大洞。

也永遠不會知道,她那句玩笑般的“聘禮”,於他而言,是多大的欣喜。

當時細雪霏霏,他卻看見春天第一朵桃花,就綻在他心上。

石驚玉問他怕什麼?

能怕什麼呢?

他是皇帝,一國之君,坐擁天下,所有人都必須看他臉色行事。可在她麵前,他永遠是卑微的,怕她哭,怕她疼,更怕她轉身離開,再也不理他。

這樣很蠢,他知道,可是沒辦法。

她一皺眉,他便沒了理智。

因為在意,所以不敢靠近。

因為喜歡,所以患得患失。

懷抱不自覺收緊,懷裡人吃痛,微微嚶嚀了聲,衛燼忙鬆開些臂彎。但見那張明媚的小臉再次舒展眉眼,安然入眠,他才籲出口氣。

緩緩俯下臉,湊到她唇邊。

薄唇依偎進她香軟的鼻息間,如夢似幻,他幾乎克製不住。咬著牙,咬到牙根都快出血,這才勉強從那片溫香軟玉中抽身。抬起下頜,趁著夜色朦朧,佳人酣睡,他順著早間自己沒敢親吻下去的位置,在她眉心蜻蜓點水般印下一吻。

嘴裡嗡噥:“這次回來,就彆走了,好不好?”

唇瓣翕動,帶著幾分隱忍,懇求地接了句:“求你了。”

懷裡人睡得太深,沒聽見,蹭蹭他胸膛,嘴角漾起一抹淺淺的笑。

他看著,眼底也落進了星光。

才這麼一會子,月亮竟然出來了,水一般柔和地將他們裹挾,倒春寒的夜也有了幾分真實的暖。

小祿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

他是董福祥的乾兒子,乾爹領了彆的差事忙活去了,剩他在禦前伺候。說來也在養心殿待了有些時日,見過無數次這位冷血帝王生氣發火,抑或是冷笑著取人性命,還是第一次從他笑意裡看出溫度。

可肩上的傷要緊啊!

遲疑了會兒,小祿硬著頭皮出聲提醒:“陛下,仔細龍體。”

衛燼恍若未聞,將懷裡的人又擁深些,淡聲道:“無妨。”

*

翌日薑央醒來,便是在一榻柔軟的被窩中。

霧氣輕靈,晨光熹微,博山爐裡輕煙渺渺,燃著不知名的暖香,像是國庫裡的珍品。

薑央捏著被子,呆愣地眨眨眼,心頭生出無限歡喜,將臉埋進去囫圇在榻上滾了一圈,忐忑又期待地從被頭往外張望。

可屋子卻空空蕩蕩,安靜得好像根本沒人來過。

來的時候還沒有這些,現在卻有了,可見他是來過的,就這麼走了?連句話都沒留?

什麼意思嘛!是不是還在生她的氣,不想見她……

像是被兜頭澆了盆冷水,原本的喜悅都被衝刷得一乾二淨,隻餘空蕩蕩的悵然,跟這沒有人氣的屋子一樣。

薑央起身去桌邊,她帶來的食盒還原封不動地放在那,連位置都不曾挪過,到底是有多嫌!

委屈一下衝湧上來,直奔眼眶,薑央咬著唇,硬是不叫眼淚掉下,“你不吃,我自己吃!”

說罷便揭了蓋子,卻是愕然眨了眨眼。

剔紅雕漆的屜子裡,自己做的糕點已不翼而飛,隻剩一枚玉碟端坐其中。精瓷邊緣嵌滿紅梅,圍簇著當中一座黃澄澄的小山。

全是剝好了皮的炒鬆子。

品相不佳的皆被剔除,餘下的都是上上品,色澤均勻,大小一致。

像是有風從記憶深處刮來,帶著少年斑駁又清晰的笑,再次霸道地響徹耳畔,溫熱心房。

“你可不許反悔!”

她不由忡怔住,漸漸,也低頭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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