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阿狽(2 / 2)

禦前美人 袞袞 10033 字 9個月前

按捺住心中的歡喜,衛燼清了清嗓子,低頭轉指上的戒筒,狀似隨意地問:“‘寶貝’的‘貝’?”

“不!”薑央否得響亮,重重扣上盒蓋,道:“‘狼狽’的‘狽’。”

說完便抱了食盒,頭也不回地揚長離開。

剩衛燼一人在圈椅裡,捂著胸口直捯氣。

小祿在旁圍觀了全程神仙打架,心臟提到嗓子眼,就沒下來過。適才領的鵝黃酥,他已吃了一半,另一半捏在手中,忽然就滾燙起來,像抱著個麻雷,隨時要炸。

誰知念頭剛起,那邊眼刀子就泠泠紮了過來。

“好吃?”衛燼支頭懶懶覷他,臉上掛著笑,笑意卻不達眼底。

小祿嚇得三魂七魄都移了位。

死亡問題!真真的死亡問題!

倘若他說好吃,陛下會毫不猶豫打死他;可若說不好吃,惹薑姑娘傷心,那陛下還是會毫不猶豫打死他。伸頭縮頭都是一刀,這該如何是好?

小祿垂著八字眉,快哭了,心底埋怨薑央,莫不是故意害他?不能夠啊,女菩薩能有什麼壞心眼呢?

心一橫,他把剩下半塊鵝黃酥囫圇吞下,捶著胸口乾咽下去,訕笑:“奴、奴才就是屬那豬八戒的,吃人生果也嘗不出味兒來。這鵝黃酥好不好吃啊,奴才還真不知道。”

衛燼“嘁”了聲,到底是沒再為難他。

肚子還在唱空城計,吵得他耳朵“嗡嗡”,這一整天,簡直糟糕透了!卻還是舍不得為難體順堂,隻能咬著牙,自己跟自己較勁。

董福祥邁著鶴步過來,見狀抿唇一笑,哈腰上前道:“陛下息怒,薑姑娘心裡還是念著陛下的。”邊說邊將手裡一隻剔紅雕漆的食盒舉高,“薑姑娘人是走了,但在門口給陛下留了這個,奴才也是剛剛瞧見。”

衛燼眼睛亮了亮,想起方才自己受的一係列氣,隻冷哼:“她有那麼好心?彆不是又在給朕下套!”話雖如此說,手還是很誠實地一揚,“拿來吧。”

“是。”

董福祥上前,照例將食盒擺在香幾上。裡頭的吃食像是一直放在鍋上溫著,才剛裝進食盒不久,蓋子一揭,熱氣便氤氳滿臉。

衛燼探頭一瞧,一碗山藥薏米粥,並幾碟小菜。

他簡直氣笑,死丫頭,還真叫他喝粥啊!

牙花磨得“咯咯”響,手卻不由自主輕輕摩挲起食盒,覷著粥麵,目光逐漸叫升騰的熱氣暈軟。

他雖沒上年紀,但這幾日胃口也的確不好。

從前他狂放,總愛空著肚子舉杯邀明月,胃裡坐了病。頭先在東宮好吃好喝地養著,倒也沒出什麼大問題,這幾年去了西苑,沒條件調理,這毛病就猖狂起來,有時夜裡都不得好眠。

太醫勸過他,要他仔細著些,他沒放在心上。這兩日舊病複發,他恐旁人知道,捅到皇祖母那裡,又要吃掛落,便一直忍著沒對任何人說,也不知她從哪兒瞧出來的。

最該瞞住的人,卻偏偏瞞不住。

衛燼無奈失笑,烏沉的眸子漾起幾許恃寵而驕的得意,拿湯匙攪著粥,沒著急吃,隻問:“她呢?可吃過了?”

董福祥笑答:“陛下放心,薑姑娘機靈著呢。適才撤下去的晚膳,全叫送去了體順堂,這會子人和雲岫姑娘吃得正歡。”

衛燼輕哂,“她倒是一點不吃虧。”

自己吃肉,給他喝粥。

嘴上這麼說,心到底是放了下來,舀起一勺粥,吹了吹上頭的熱氣送進嘴裡。

小姑娘嘴硬心軟,說不給他吃東西,卻是就著他的口味,仔細幫他養胃。粥熬得極細,山藥入口即化。恐他覺得單調,還加了奶一塊熬煮。知他不喜甜口,幾樣食材的味道都把控得都剛剛好。這一碗粥花費的心思,可不比做那一桌菜少,手藝更是不遜禦膳房。

他還沒吃夠,碗就已然見底。

這麼一通宣泄,她也沒說要走,應當就是答應留下來了吧……

衛燼舔去唇角最後一口餘香,冷硬的弧度隨之化成一縷清淺的笑,宛如簷間落下的月。

起身去到多寶格,那裡除了一牆書,還有幾隻嵌在壁上的匣子。扣著那敧枝紅梅般的銅環輕輕一拉,便見裡頭端放著一個雕滿梅花的琉璃鈴鐺。

是昨夜他特特去銅雀台取下來的。

三年風吹日曬,鈴鐺色澤已不似從前那般絢爛剔透,可聲音依舊悅耳。從底下往上瞧,內壁依稀還刻有兩個字——阿寶。銅雀台每個鈴鐺上都有,全是他一筆一畫刻上的。

篆刀犀利,落下的筆畫卻溫柔。

小姑娘一直沒發現,不然早就跟他鬨了。

其實這名字也沒什麼不好。他還記得小姑娘跟自己說起小字時的模樣,嘴上說著沒關係,眼角眉梢卻耷拉著,像隻被雨淋壞了的奶貓。

他下意識就喊了聲“阿寶”,去鎮國公府登門拜訪則喊得更歡、更大聲。不為彆的,就為了叫薑家人知道。

他們不要她沒關係,他要。他的小姑娘,他來心疼,他來寵。他一個人,給她全部的愛,叫他們都滾蛋!

阿寶阿寶,無論過去多少年,她永遠是他心尖尖上的寶。

唯一的寶。

指尖拂著上頭的字跡,當時心境依稀浮上心田,衛燼輕笑,眼底泛起溫柔的光。

從抽屜裡取出篆刀回去桌邊,他就著燈火在“阿寶”兩字邊再次落筆,一筆一畫緩緩寫成“阿貝”。捏著刀遲疑片刻,他咬咬牙,終是不甘不願、又心甘情願地給添成了“阿狽”。

等刻完字,月已升至中天,該歇的都已歇了。四麵都靜悄悄的,隻聽得蛾子繞著絹燈飛舞,翅膀發出翻書般細碎的聲響。

體順堂也靜悄悄的,小姑娘已經睡了,透過窗戶瞧,依稀能瞥見帳下柔和的弧線。

衛燼恐吵醒她,沒帶人,自己搬了把木梯,悄悄爬到體順堂簷下,將刻好字的鈴鐺掛在窗前的鐵鉤上。

這樣幼稚而荒唐的事,他當真許久沒做過了,今夜重操舊業,心底竟有份莫名的激動,像是一夜回到了小時候。美滋滋地攀著梯/子緩步下來,雙腳剛落地,麵前的窗戶就忽然開了。

薑央揉著眼睛探出頭,衛燼呼吸一滯,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三更半夜在人姑娘的閨閣前溜達,怎麼瞧都不像正人君子所為。

這該怎麼解釋?

衛燼猛咽唾沫,後背汗如雨下,“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樣……”

朝堂上伶牙俐齒的皇帝,這會子倒支吾起來,半天說不完一句整話。

薑央竟也沒怪他,揉著惺忪睡眼,聲音還帶著剛睡醒的嬌糯:“我在做夢嗎?”

臉上卸了妝,五官更加精致明顯,月光落在她眼眸,眸子清靈似一泓泉,倒是比剛才濃妝豔抹要順眼不少。

衛燼沒來由地軟了眉眼,低頭笑,“那看來是個好夢啊。”

都夢見他了。

抽出腰上的汗巾擦乾淨手,他來到窗邊,伸手托起她後腦勺。

月色涳濛,鈴聲悠揚,他在皓月清輝中緩緩伏首,輕吻她眉心,微笑道:“晚安,我的寶。”

眼底閃著光,賽過滿天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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