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太後(1 / 2)

禦前美人 袞袞 8025 字 9個月前

這皇城裡的宮殿,除了帝後燕居之所外,最氣派的當屬慈寧宮。

琉璃黃瓦歇山頂,簷下還有龍鳳和璽,形製極高,從前也是個令人向往的地方。可如今空了三年,多少也冷清下來,填補再多鮮妍色彩,也不過是落日最後的輝煌,撐不起氣場。

“所以,你堂堂一個長公主,金枝玉葉,就這麼給一個國公府的黃毛丫頭跪下了?”

園子裡,太後正拿毛竹做的長柄水呈澆花。兩個小宮人哈著腰,提桶在後頭亦步亦趨地跟著。

太後是個嚴苛的聲口,話不多,用詞也沒什麼鋒芒,可偏就是這寥寥幾字,能一針見血地戳中你心頭至痛,叫你敢怒卻不敢言。那是多年深宮鬥爭中磨礪出來的本事,花了大代價,經年累月就成了習慣,即便對自己的親女兒也不寬容。

升平叫她噎得無地自容。

太後是昨日傍晚回的宮,到地兒後就歇下了。升平掐著時間,一大早就跑來哭訴前幾日太液池邊發生的事。當然,她是個好顏麵的人,當眾下跪道歉這樣丟臉的事,她隻一句話帶過,重點闡述薑央有多可惡,而衛燼又是如何縱容,懇求太後替她做主。

這東一榔頭,西一棒槌,哭了快有小半個時辰,她嗓子都要冒煙兒。誰知太後竟隻用一句話,就將她的長篇大論概括完全,且毫不留情地撕下了她臉上的遮羞布。

“女兒……女兒那也是沒辦法……”升平絞著帕子支吾,“誰讓陛下威脅女兒來著,說不下跪道歉,就將女兒丟太液池裡喂魚,女兒能怎麼辦?”

太後直起身,皺著眉,頗有些吃力地捶後腰。

升平連忙上前,極有眼力地接過她手裡的水呈,幫她澆花,語氣越發哀致:“母後,您可千萬要給女兒做主!”

太後平平掃她一眼,沒說話。

園子裡的花木有些時日沒人打理,枝葉都走了形。宮人呈上剪子,太後接過來,從最長的一枝修剪起。

“哀家說過多少回,咱們現在的處境並不安全,且該低調行事,便是受了窩囊氣,能忍就忍,你怎的就是聽不進去?”嘴角一扯,她哼笑,“又是那個薑凝慫恿你的吧?當初你要哀家保她,拉她進宮做你的伴讀,哀家就勸過你,那就是個被家裡慣壞的蠢物,除了會溜須拍馬,什麼事也乾不成,你偏不聽。現在好了,自食惡果了吧。”

提到薑凝,升平也一肚子火,那日要不是她刺探軍情出錯,自己何至於淪落到那步田地?

“這回是女兒識人不清,信錯了人,現在已經把人打發回去了。姓薑的就沒一個好東西!母後放心,同樣的錯,女兒今後斷然不會再犯。”

眼珠子一轉,她又殷勤笑開:“女兒這回也是著急為皇兄出頭,才會栽跟頭。母後您想,皇兄才走三個月,薑央就立馬跟陛下兜搭上了,合適嗎?這民間死了丈夫,還講究守寡呢,她這麼做,分明就是沒把皇兄放眼裡!虧得這三年,皇兄沒成婚,也一直拿她當太子妃。”

皇兄之死,一直是母後心底一道越不過去的坎兒。每每提及,她再沉穩的心,都會掀起滔天巨浪,把衛燼那個竊國賊罵個狗血淋頭。

隻要拿皇兄說事,再將一切因果都推到薑央身上,母後定會為她出頭。

太後聞言,執剪子的手果然僵住。

升平暗喜,繼續煽風點火:“女兒那麼做,不光是為了皇兄,更是為了母後您。薑央那小賤蹄子心氣兒高,您再不出手給她緊緊皮,她沒準明兒就領著人,來慈寧宮跟您抖威風!還有陛下,您瞧他那態度,當初要沒有您的輔佐,他也坐不上這龍椅。可現在呢?您大老遠回宮來,他不去城門迎接就算了,竟連個接風宴也不擺一個,讓您就這麼一個人孤伶伶回來,像什麼話?跟本就是沒把您放在眼裡!”

咣啷——

剪子被狠狠擲在地上,尖利的鋒刃在陽光裡輕閃,幾乎是擦著升平的裙裾滑落的。

升平尖叫一聲,連退幾步,指尖摳著地縫兒慌忙跪下,“母、母後息怒。”

兩個小宮人也放下水桶,跟著屏息跪地。

園子裡氣氛凝滯,簷下的雀鳥也適時收了聲。暗潮在寂靜中滋長,本就沒什麼生氣的地境兒,變得更加壓抑。

“糊塗東西!你也知道哀家這回丟儘了老臉,那你可知他為何這麼做?”太後氣如山湧,抖著指頭隔空戳升平,“還不是因為你拿煊兒的事激他,他才這般回敬咱們?你現在竟還要哀家替你出頭?你難不成也想看見他把哀家釘在宮門上?”

升平大驚失色,連忙把頭搖成撥浪鼓,“不是的不是的,女兒怎敢這麼想?女兒隻是、隻是……”

想起那日衛燼的警告,升平恍然大悟般瞪圓了眼。

原以為當時隻要自己跪下認錯,衛燼就不會再追究,她還能做回那個高高在上的長公主,繼續享受無邊榮華。可現在細想,那根本就是他下的戰書。

白眼狼心狠手辣,壓根就沒打算放過她們母女!

“竟敢耍我!”升平恨聲捶地,可事情都已經出了,現在後悔也來不及。

想著好不容易才保住的富貴權勢,馬上就會成過眼雲煙,甚至連母後和表兄也在劫難逃,養尊處優的長公主殿下,終於體會到了刀懸在脖上的恐怖。

“那、那那咱們現在怎麼辦?總不能就乾坐在這等死吧!”升平癱軟在地嗚咽,淚珠如斷線般從眼角滑落。

太後被她哭得頭疼,要不是十九年前親眼看著穩婆將這孩子從自己肚裡接生出來,她真要懷疑升平到底是不是自己女兒,怎的這般不開竅?遇上點事就慌成這樣?還不及薑家那小丫頭端得住。

有今天這一日,很奇怪嗎?早在宮變後,她和衛燼勉強握手言和時,她就已經預料到了。

隻是沒想到這天會來得這麼快。

就為了薑央?

想不到這冷血自私的白眼狼,還有柔情的一麵。頭先為了薑央,不顧勝算提前起事;現在又為了薑央,這麼早就和她撕破臉。

太後不屑一嗤。

三年前她就勸過先帝,那小子就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可先帝還是沒忍心取他性命,隻罰他在西苑思過,最後到底是養虎為患。

先帝自去歲起,身體每況日下。煊兒那場婚禮,原是想辦來給他衝喜的。誰成想喜沒衝成,還釀成了大禍!她兒子沒了,先帝盛怒之下,也沒了。

短短一夜,她從風光無限的貴妃,淪落為階下囚,九死一生討回個太後的尊榮,也不過是從天牢搬到慈寧宮這座更為華麗的囚籠而已。

而這一切,都是拜他所賜!

腔子裡滾著滔天怒火,太後反倒冷靜下來,從容俯身撿起地上的剪子,繼續修剪花枝,“哭什麼?哀家這不是還沒被他釘在宮門上?既然他打算撕破臉,咱們也不怕跟他撞個魚死網破。他登基後是收服了不少人,咱們不也沒閒著?真鬨起來,誰死誰活還不一定。”

尋到一枝格外突兀的花枝,她撐開剪子抵在枝節上,嘴角溢出一絲冷笑,“就從那個薑家小丫頭入手。他不是對人家癡心不改嗎?哀家倒要看看,他這顆心究竟能癡到什麼地步!”

哢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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