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枝顫顫落地,昨夜未散的露珠還在花瓣尖搖晃,未及墜落,就被一隻繡鞋狠狠碾成了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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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心殿,體順堂。
薑央正和雲岫一塊坐在窗下打絡子。
不知何處忽然卷來一陣陰風,冷颼颼的,伴著一股惡寒,她不自覺“噝”聲哆嗦了下,袖子遮蓋下的兩隻藕臂一顆顆冒起細細的毛栗。
“姑娘,怎的了?”雲岫放下絲線,關心道。
“沒事。”薑央搖頭,“大約是衣裳穿少了,凍著了。”邊說邊仰頭瞧窗外的天。
驚蟄過後,帝京頭頂的天就跟被捅了個窟窿似的,雨水總沒個消停,到今日才將將放晴。陽光穿過雲翳縫隙,斜斜打在她繡鞋尖的南珠上,暖暖的,恍惚有種初夏的味道。
這倒更顯得剛才拿股寒意奇怪了。
薑央癟癟嘴,沒多想,低頭繼續整理手裡的絲線,餘光裡闖進來一道急切的身影,又是小祿。
薑央不由歎氣。
雲岫卻是捂嘴笑個沒完。
自打上回姑娘撤了陛下的晚膳,這養心殿的一日三餐就全歸了姑娘管。而這一管起來,就沒了邊,不僅要琢磨陛下吃什麼,還要琢磨怎麼讓他吃下去。
“他又不肯吃飯了?”小祿才剛跑到門口,沒等張嘴,薑央就先發問。
小祿訕笑著撓頭。
其實陛下這點心思,誰看不明白。同樣都是薑姑娘做的飯菜,人家在,他就老實吃;人家不在,他便是餓死也不肯動一筷,非要他們把人給請到他眼前,訓他幾句,他才肯好好吃飯。
都是弱冠之年的人了,還跟個孩子一樣,從前光看他當劊子手了,哪裡見過他這樣?真真叫人大開眼界!
可無奈歸無奈,差事還是得辦,不然沒法交代。躬下身子拱手一揖,小祿枯著臉道:“薑姑娘聰慧過人,大慈大悲,救苦救難,就隨奴才走一趟吧。”
這都是什麼詞?拿她當菩薩拜了嗎?薑央揉揉太陽穴,心底對某人這一無恥行徑甚為鄙夷,可到底沒辦法,隻能起身抻抻衣衫,隨小祿一道出門。
東梢間裡還是老樣子。
衛燼窩在南窗下讀書,一身鬆散的藏青燕居服。天光透過鏤空的萬字紋照進來,把他照得周身鍍金,沒了猙獰的團龍作飾,倒顯出幾分清雋。
午膳就擺在他麵前的炕桌上,照例是一碗暖胃的大棗蓮子粥,並幾碟爽口小菜,都是薑央親自掌勺,色香味俱全。可擺上來都有一炷香的工夫了,竟是一筷未動。
“阿狽這是打算餓死自己嗎?”薑央邁步進門,直截了當道。
小祿在跟前引路,險些崴到腳。
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喊“阿狽”了,禦前侍奉的人早就習慣。可冷不丁聽見,小祿還是會忍不住兩腿打擺。敢這樣稱呼天子,古往今來第一人吧!
衛燼也不惱,下半張臉叫書本遮擋,打她進門起就已經綻開花,偏生上半張臉還不動聲色,不鹹不淡地斜了眼炕桌上的粥,冷哼:“天天喝粥,連點葷腥都沒有,朕的舌頭都木了。”
“那還不是阿狽自己作的?倘若之前少喝點酒,這會子何至於隻能吃這些勞什子?還想吃肉,哼。我這幾日嗓子疼,還想吃糖呢,不也一樣沒得吃?”
薑央提裙坐在他對麵,拿湯匙舀一勺粥輕輕地吹,遞到他嘴邊,“啊——”
跟喂孩子一樣。
衛燼嗤之以鼻,嘴卻是老實張開,吃完一口,便亮著眼睛期待她喂下一口。
小姑娘生得好看,做事又溫柔細致。清風撩動她鬢間的發,她側頭在肩上輕輕蹭了下,晨光裡拉長的身影斜鋪到步步錦上,襯著邊上的蘭花架,那畫麵拓下來,足可欣賞一輩子。
再看,還能品出幾分尋常夫妻的味道。
強撐了這麼久,這一刻,他眼梢還是浮起了一點仰月的笑紋,偏頭瞧窗外。飛鳥橫渡,雲翳如浪在長空流湧起伏,隱約夾雜幾聲悶雷。
又要下雨了。
果然世間萬物都是有靈性的,某人回了宮,連天都變了。
陰冷的遊絲從嘴角劃過,衛燼啟唇道:“這幾天除非朕,或是皇祖母召請,其他時候,你都待在養心殿不要出去,知道嗎?”
老妖婆無論怎麼躥騰,他都有法子應付,唯有這丫頭,是他唯一的軟肋。
不知該如何是好,就隻能仔細保護著。
這話沒頭沒尾,薑央起初還雲裡霧裡,順著他目光往西瞧,很快便了然於心。
想來方才那股無名的寒意,也是因為這個吧。
其實他沒必要這麼擔心,經曆了這三年,她早已不是當初溫室裡那朵弱不禁風的小花,處處要他周全,可以和他並肩戰鬥,也希望可以和他並肩一戰。不為彆的,就為能離他內心近一些,這樣遠遠瞧著,她真怕有朝一日,自己再也跟不上他的腳步……
薑央攪著湯匙,心底湧過一陣複雜的暖流,到底沒說什麼,乖乖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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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東梢間出來,雨也跟著落下,牛毛般輕飄,隨穿堂風拂到臉上,像沾了水的紗。
薑央不禁打了個寒戰,攏緊衣襟,打算回屋添件衣衫,剛轉頭就見雲岫白著臉,慌慌張張朝她跑來,沒留神腳底,人往前趔趄了好幾步。
“你小心些!也不怕摔著。”薑央過去攙她。
雲岫卻是顧不上這些,著急將手裡一張灑金帖子遞去,“姑娘,太後娘娘邀您去慈寧宮赴宴。奴婢本想幫您回絕,可一看這帖子上的字,竟是小公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