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這樣。”薑央仰麵望他,柳葉眉微垂,清潤的眸子裡盈滿擔憂,薄紗般將他溫柔包裹。
那一刻,便是心頭有萬般戾氣,也都化作了繞指柔。
深歎一口氣,衛燼平定心緒,揉揉她腦袋,道:“好。”語氣帶著幾分寵溺,連他自己都沒覺察。
石驚玉“噝”了聲,抱著雙臂狠撮出一地雞皮疙瘩,心底直翻白眼,早知人家一個眼神就能叫他化乾戈為玉帛,自己作何白費這半天力氣?
太後見沒激到人,心裡難免失望。但沒關係,這次是她占理,就算不能扳倒衛燼,能弄死個薑央,叫衛燼也嘗嘗自己失去至親至愛的痛苦,也儘夠了。
抬手一整衣襟,她又發難道:“薑姑娘攔著陛下,可是已經打算認罪了?”
薑央輕笑,幾步上前,護到衛燼麵前,不急不躁地揖了一禮,“太後娘娘這般肯定是臣女有意加害於您,那敢問,臣女明知行巫蠱之事是死罪,為何不偷偷地來,而是這般直接大膽地將這人偶充作賀禮,以自己的名義送給您,都不加遮掩?這不是擺明了送死?太後娘娘,這世上不是每個人,都同長公主殿下一般敢作敢為。”
周遭應聲響起幾道隱忍的低笑。
這話說得可真夠損的,還敢作敢為?她分明是指著太後鼻子,罵這世上隻有她女兒才會這麼蠢,直接把罪證明晃晃地送到敵人手裡頭。
衛燼也不禁莞爾,望著擋在自己麵前的小姑娘,眼底霜寒逐漸化作春水。
小丫頭性子和順,平日待誰都溫言軟語,若非真被逼到一定程度,是斷然不會這般讓人當眾下不來台,竟連人家女兒都罵上了。
這是想為他報仇啊。
僅是一個念頭,他心頭便暖暖的,像是無底深淵裡霍然泄入一縷陽光,所有寒冷與灰霾都再與他無關。
這三年過得如何,隻有他自己最清楚。
父離心,母不在,若說心中當真沒有怨言,那就太假了。最失意的時候,也曾覺得世上已無甚值得他留戀,無人值得他付出真心。
可是她來了。
那樣逆來順受的一個人,為了能在薑家太平生活,被欺負了也不會發火,如今為了他,收起平日的乖軟,拿出尖利的爪牙,明明自己還身不由己,卻還是用那單薄的小身板為他撐起避風港。
叫他知道,這世上,他並不隻有一個人。
原來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他的小姑娘是真的長大了,都能為他遮風避雨了。
罷,偶爾叫她護一回,這滋味也不錯。
太後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肚裡撮著火,又不好表現出來,忍在心底,眼角的細紋都忍得直抽抽,“薑姑娘的意思,自己是被人陷害的?成。哀家也不是不講理的人,今日你若是能拿出證據,證明這人偶的確與你無關,哀家便饒過你,若是不能證明……”
她冷哼,幽幽睇了眼地上的碎瓷殘渣,寒聲道:“聽說慎刑司也有這麼一道菜。”
哪道菜?
清白。
名字聽著還挺純淨的,取自那句“粉骨碎身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意思也是這麼個意思,要粉身碎骨留清白。說直白些,就是把慎刑司所有刑具統統叫你嘗上一遍,搓揉得你皮開肉綻,缺胳膊少腿,卻偏要留你一口氣,在人間繼續受苦,與人彘無異。
在場眾人都情不自禁倒吸口冷氣。
就連原本要上前拿人的幾個內侍,也激靈靈打了個寒戰,打量眼前花朵一樣的美人,心底連聲惋惜:“太狠了。”
太後卻並不這麼以為,甚至覺得隻是這樣還便宜了薑央,等她一栽,自己今日受的屈辱,定要百倍奉還!心裡已如毒蛇般“嘶嘶”吐信,她麵上卻是越發從容,優雅地扶了扶髻上金鑲玉的鳳釵,曼聲問:“薑姑娘考慮得如何?”
這還用考慮?
不應,就等同於認罪,自己必死無疑。且衛燼也會受她牽連,遭朝臣們非議也就罷了,好不容易才收複的民心也會一朝散儘。為君者,這可是上上大忌。
可應了,想證明自己清白,也實在不容易。
畢竟那人偶的確是出現在自己送去的錦盒裡,這麼多人都看見了,且自己和太後之間又一直不合,可謂動機、人證、物證俱在,當真百口莫辯。
倘若能尋到頭先看守供桌的內侍,或許還有一線生機,但瞧目前這情況,構陷之人敢當著天子的麵行事,其囂張氣焰可見一斑,定然是不會叫她輕易就尋到那位至關重要的人證。將希望寄托在他身上,隻會浪費時間。
該怎麼辦?
薑央深吸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可否讓臣女仔細瞧瞧那個人偶?”
太後瞭她一眼,點頭,倒也沒反對。
宮人便上前撿了地上的人偶,遞給薑央。
人偶整體不過巴掌大小,素色布料,裡頭蓄滿了棉。身子正中一片白綢,上頭用血寫著太後的閨名和生辰八字,拿三根銀針釘在心臟位置。
“活兒做得很細,走針工整,線收得也完美,宮裡的繡娘都沒這麼精細,放眼整個帝京,也隻有薑姑娘有這本事了。”太後掐著嗓音,陰陽怪氣道。
薑央睨她一眼,沒搭理她的挑釁,低頭擺弄手裡的人偶,一根線頭都不放過。
她說得沒錯,無論是針線活還是人偶的造型,的確是她的風格不假,甚至收針時在布料角落縫的“米”字紋樣,也是她獨有的習慣,連雲岫都不知道。
看來這個陷害她的人,是真的很了解她啊。
不過……
她細細摩挲著人偶,眉心微皺。
那廂太後等得不耐煩,哼聲催她:“好了沒?哀家可沒這閒工夫陪你瞎耗。還想看,不如去慎刑司看個夠?”
“不用了。”不待她說完,薑央便仰起臉,眉眼舒展,襯著雲隙間灑落的陽光,不知多少驚人顏色,“臣女已經找到證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