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姨娘連喊幾聲“老爺”,忙上前攔他,一行拍撫他胸口給他順氣,一行溫聲勸說:“老爺消消火,消消火,仔細身子!大丫頭也沒說要分家,不過是把雲琅接去他外祖母家住一段時日罷了,人還是薑家的。老爺要是想他,還可以讓他回來不是?”
說著又上前一步,對薑央苦口婆心道:“孫輩為長輩儘孝是應當的,大丫頭想把人接走,也不是不行。隻不過……”
她莞爾,“家裡有家裡的規矩,眼下咱們府上的世子人選一直沒定。薑家的子孫若是去了外家,還是登州那麼遠的地方,不能在父母麵前儘孝,若擔了世子的名兒,說出去也不像話不是?大姑娘想把人接走,你父親跟前可就隻剩雲玠了。若是凝兒沒出事,姐弟倆還互相有個幫襯,現在就剩玠兒一個,擔了你們三人的活,讓他當世子,犒勞犒勞,不過分吧?”
“況且凝兒那裡還有一筆爛賬,要大姑娘來還,不是嗎?”
一番話說完,她都和顏悅色,可到這一句,到底是沒忍住,眼底迸出一絲怨懟的猩紅。
薑央眯起眼,幽幽冷笑。
薑凝出事,明明是她咎由自取,與她何乾?憑什麼要她拿弟弟的世子之位補償?還不過分?去彆家打聽打聽,哪個家裡頭,嫡子尚在,會讓一個庶出的繼承家業?
嫡庶不分至斯,難怪薑家的門楣會敗落成今日這副人憎狗嫌的模樣!
“父親也是這意思?”薑央轉目看向薑晏青。
他方才還是一副威嚴赫赫的模樣,此刻對上薑央的視線,卻是眨了下眼,匆匆撇開。
意思已經很明白了。
他也覺得,自己該用弟弟的世子之位,補償薑凝遭的難。
她到底在期待什麼呢?這不是早就知道的答案嗎?她是家中嫡女,於他眼中,卻從來不及一個庶女重要。
隻因為她母親楊氏,並非他心頭所愛。
可母親未成婚之前,也是京中芳名遠播的美人,家世顯赫,才華更是名冠帝京,身後追求者無數。
而那時的父親,還隻是薑家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庶子,不受長輩看重,又被自己的青梅竹馬退了婚,可謂情場官場雙失意。
若不是那日,他碰巧救了落水的母親一命,也不會叫母親情係一生。也若不是有母親和楊家支持,他也成不了如今薑氏的家主。
可後來輪到楊家落難,舉家被貶去登州,母親大著肚子向他求援,他卻翻臉不認人。不僅和楊家撇清乾係,還把母親關在院中,連自己這個做女兒的都不準看望,致使母親孕中鬱氣暗結,拚儘全力生下弟弟,卻沒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這樣一個冷血自私的男人,母親臨終前卻還抓著她的手,叮囑她代替自己好好陪在父親身邊。可那時的父親在哪兒呢?母親頭七剛過,他便迫不及待領回來一個外室回來,身後還跟著一個同她年紀相仿的妹妹!
她們便是扈姨娘和薑凝。
也是當初嫌父親身份不高,同他退婚的青梅竹馬!
原來早在父親成功襲爵之後,兩人就已經舊情複燃。隻因那時楊家沒倒,他們還不敢明著來。現在所有阻礙都沒了,再沒有什麼能攔著他們白頭偕老了。
大約是被薑央盯得受不住,薑晏青清了清嗓子,仍沒看她,聲音有點打飄:“孝字當頭,既然你要接雲琅走,世子之位留給玠兒也是應當。你母親若還在世,也會同意的。”說著他扯嘴冷哼,斜睨薑央,“要怪就怪當初,她錯生了你個不孝女。”
薑央臉上無波無瀾,定定看著他,回了個冷笑,“我母親這輩子最大的錯,就是嫁給了你。”
薑晏青一愣,旋即瞪圓了眼,“你說什麼!”
薑央哂笑,還真重複了一遍:“我說母親這輩子最大的錯,就是嫁給了你。”
薑晏青氣得麵色漲紅,胸膛劇烈起伏,活像廟裡的關公,扯著嗓子直嚷:“不孝女!不孝女!我今日便打死你!”邊說邊抬起手來。
“老爺,使不得。”周圍下人忙上前攔。
扈姨娘也裝模做樣地擋了擋,很快便抽身躲遠,在邊上看戲。
眼見那掌風就要劈落,薑雲琅及時伸手抓住他手腕。
薑晏青不可思議地看他,“你……連你也?!”譏笑地勾起唇,“就因為我沒把世子之位傳給你?好好好,你們姐弟倆,就算我白養了!果然是養虎為患啊,養虎為患……”
薑雲琅靜靜看他破口大罵,烏沉的眸子裡掀不起半點波瀾。
世子之位什麼的,他根本不在意。出手維護姐姐,不過是他本能的反應。尤其是三年前經曆了那樣一場生離之後,這種本能就像種子紮進泥土深處,隨時間推移,一點點生根發芽。
他不是個冷血之人,知道這世上誰才是真正為他好。
常言道,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姐姐待他的恩情,又何止區區滴水之淺薄?如今的他無以為報,唯有拚死相護。即便那個人是他父親,也不能在他麵前如此對待他姐姐!
心底怒氣蔓延,薑雲琅五指不自覺收緊。
這三年,同終日在妾室裙下打轉的薑晏青不同,他無一日不在刻苦習武,人雖未成年,但手上力道卻比尋常人要重上許多。
薑晏青很快便疼得“哎哎”慘叫,額上沁出大顆大顆汗珠,伸出另一隻手想去掰開。
薑雲琅卻忽然發力,將他狠狠往邊上一甩。
扈姨娘原本看戲看得正熱鬨,沒意料他會有這一手,來不及躲閃,當下便和薑晏青一道倒栽蔥般栽倒在地,“哎呦哎呦”揉著腰喊疼,磨牙恨聲道:“你你你瘋啦!竟然敢打自己親生父親?!”
薑雲琅卻笑,“生父又如何?生而不養,妄為人父!今日姐姐歸家,我不與你們計較,倘若你們再敢對我姐姐無禮,彆怪我拳頭不長眼!”
說罷便一正肩上包袱,轉身對薑央,卻是一瞬換了個溫柔的笑口:“走吧姐姐,菜涼了就不好吃。”牽了她的手,跨過垂花門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