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上的人顯然也都不知道衛燼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心裡各自都有牽掛,想趕緊了事趕緊回去。見兩人還磨磨蹭蹭,大家眼神都多了幾分不耐煩,怒目瞪去。
兩人被瞧得渾身不自在,隻得硬著頭皮,在一眾眼刀子中,領薑雲玠一道乖乖坐上那所謂的“最好的位置”。
看一出戲,跟上一回斷頭台似的。
而衛燼卻自在得緊,捧著茶盞怡然地呷了一小口,道:“開始吧。”便仰躺回椅背裡,抓了把炒鬆子,給薑央剝起來。
台上戲子得令,水袖一甩,便“咿咿呀呀”唱開。
當今皇帝讓排的戲,定然不會差到哪裡去,一開嗓,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至於內容,還是老生常談的落難名門千金,被一窮酸才子所救,兩人一見鐘情,突破層層磨難終於修成正果。
雖說俗套了些,但也禁不住實在感人。連周圍那一圈最不喜這般情情愛愛之事的大男人,也忍不住低頭揩眼角。
扈姨娘是個女子,更加容易便入戲,早忘了方才的忐忑,隻咬著手絹看得眼淚汪汪。
薑晏青還在奇怪,難不成衛燼真就隻是排這麼一出戲,給自己賀壽的?不能夠啊。他心下正迷惑間,就聽上頭一陣鑼鼓急響,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花旦,終於粉墨登場了!
眾人皆是怔愣,這才驚覺,剛剛一直在和小生唱戲的並非花旦,而是青衣!
原以為小生功成名就,青衣也生有一女,肚裡又孕得一子,該是修成正果,謝幕鞠躬之時,那位花旦,全戲真正的主角來了!
原來她和小生乃青梅竹馬,當青衣在為小生的前程四處奔波之際,兩人一直勾纏不斷,甚至還誕下一女。青衣給小生的銀兩,全進了這對母女的腰包,竟還被挑剔說不夠。
眾人看著,臉上或多或少都露出幾分鄙夷。
雖說而今,男人在外頭養個外室並不稀奇,然這般無恥做派,委實叫人心中作嘔。
在座的多為言官,念書時便以孔孟之道打底,心中都拽著一把禮義廉恥的鐵尺,平時在朝堂上,連衛燼的話都敢反駁,當下更是坐不住,各自交頭接耳評判起來。
“無恥之尤!簡直無恥之尤!這樣的人也配食君之祿?簡直有辱聖賢!”
“依我看,咱們北頤的律法是該好好修繕一下。倘若世間真有如此歹毒之人,卻不能以律法橫加責罰,實在有違禮法,愧對聖人!”
也有那懂門道的,真正看明白了這出戲,玩味地看著人群當中如坐針氈的兩人,捋著山羊笑道:“這個主意甚好,不如明日就去查查,帝京這片圈子裡,可否有這等醃臢?”
……
那人說話聲音不高,也就正正好能穿過戲台上的唱腔,讓薑晏青和扈姨娘聽見吧。
兩人本就因為戲台上出人意料的峰回路轉而漲紅了臉,現下又聽見這話,更是激靈靈打了個寒顫,手攥著扶手上的雕花浮紋,險些直接給掰下來。
丟人!太丟人了!
這段不堪的往事本該隨楊氏一道埋進土裡,再掀不起什麼浪花,現在卻叫人生生編排成戲,還演了出來!
且還是在薑氏一門的族老,以及朝堂上各位命官麵前。
剛才為這戲流的眼淚,如今全成了耳光,“啪啪”打得他們兩耳“嗡嗡”。
認也不是,不認更不是,這樣鈍刀割肉般的淩遲,真還不如剛剛就在後院裡,直接給薑央磕頭磕死算了!
他們二人是恨不得當場去閻王麵前報道,薑雲玠卻是看戲看得極為入迷。
他雖是極惡的性子,但惡也惡得單純。
對於父母雙親的過往,他自然是不明白的,當下便不由自主地帶入那花旦一角兒,恨聲怒罵:“什麼狗屁倒灶的混賬玩意兒啊!一對狗男女,竟還生了女兒?我呸!照小爺看,都該抓去浸豬籠!”
被自己寵出來的親兒子辱罵的狗男女:“……”
若說實話,這一刻,兩人是真的很想掐死他,可到底舍不得。
且眼下這情況,他們也不好發作。大多數人暫還不知這出戲的奧妙,他們要是鬨出什麼動靜,不就等於不打自招?
是以一口氣早已堵在胸膛,兩人也隻能生咽回去,憋出了內傷也必須裝作什麼也不知道。
衛燼卻沒想叫他們鬆快。
鬆子剝到一半,他聽見薑雲玠的話,停了手,興味地抬起眼,笑問:“看來小公子很希望這出戲啊。正好,昨夜排戲排得匆忙,朕還沒給這戲取名字,不如就讓小公子說一個吧。”
一時間,所有眼睛都齊刷刷轉向薑雲玠。
薑雲玠自我慣了,最喜歡的便是這般萬眾矚目的感覺,當下便得意地翹起了下巴。
他雖說和衛燼不熟,可想著這人一來他家,又是要把他那討厭的大姐姐帶走,又是請他看這麼精彩的戲,現在還破格給他機會,在這麼多飽讀詩書的朝廷命官麵前給戲命名,這一看就是好人啊!
大大的好人!
他忍不住高喊一聲“遵命”,學著塾裡的先生,摸著自己下巴冥思苦想,很想取個好聽的名字表現自己,好驚豔全場,奈何肚子裡實在沒什麼墨水,腦瓜仁兒都想破,也隻憋出一個:“奸夫淫/婦?”
薑晏青和扈姨娘齊齊變了臉色。
滿座亦愣了片刻,低頭暗笑。
堂堂一個國公府的公子,滿腹竟都是這些東西,到底是怎麼教出來的?
衛燼卻是撫掌朗聲大笑,甚為讚同,意味深長地看著麵前那對石雕般的人,譏誚道:“真是個好名字!真配。”
卻是故意不說,到底是同這出戲相配,還是同這兩人相配。
邊說,他還邊朝小祿睇了眼。
小祿早按捺不住,得令便立馬上前一步,清清嗓子,抬手在嘴邊半卷喇叭,朝台上高聲道:“陛下隆恩,特為此戲賜名《奸夫淫/婦》,自今日起便於帝京各大茶樓酒肆連演三十日,所有酒茶點心全部免單,好與民同樂。小生江延慶,花旦扈三娘,接旨!”
小生和花旦叫什麼?
滿座都瞠目結舌,愕然瞧眼台上,又覷覷台下麵色鐵青的兩人,旋即明白過來。
剛才有多為青衣不值,現在眾人就有多恨他們,穿梭往來的眼神都如刀子般,雖沒有實質,卻砭人肌骨。
薑晏青和扈姨娘肺管子都要被捅穿了,實在想不通,明明今日本該是他們借大家的口舌,打壓薑央和薑雲琅的,怎的最後卻成了這樣?
這戲要是真的連演三十日,他們今後還如何在帝京立足?!
兩人正焦頭爛額,那廂鎮國公府的傻兒子卻為這道口諭拍掌叫好,拍著拍著,又茫然起來,眨巴著純真的大眼睛,抬頭瞧他們二老。
剛剛好,在戲台安靜下來之時,用滿座都能聽見的音量,脆聲問:“這對奸夫淫/婦的名兒,怎的跟爹爹和娘親這麼像?”
剛剛好,所有人都聽見了。
原本隻是憋在胸膛裡的笑,這一刻總算是忍不住,哄堂爆發出來。
偏生薑雲玠還懵懂著一直問:“為什麼啊?到底為什麼啊?”
奸夫淫/婦:“……”
可消停會兒吧,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