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女給長輩遞這些要命的勞什子, 原是不合禮法,有違孝道,該拉去浸豬籠的。
然而三個月前薑家所行之事, 大家都有目共睹;眼下又添一樁殺母之仇, 眾人愈發義憤填膺, 竟一點也不覺得不妥,甚至還和薑央感同身受,有種大仇得報的快感。
更有那平日就愛吟詩作對的文臣, 情不自禁捋著山羊須感慨:“多行不義必自斃,果真是報應不爽!報應不爽啊!”
扈姨娘愣在原地,怔怔望著薑央。
小姑娘還是從前那個小姑娘, 素淨的臉龐素淨的衣裳, 就連臉上的笑容也是恬淡的,即便在數九寒天, 也讓人有種如沐春風般的溫煦。
可扈姨娘卻瞧得分明清楚,那笑容始終停在眼眶外,未曾融進她眸底分毫。看得久了,心底甚至會生出一股刺骨的寒意,順著脊柱緩緩爬向四肢百骸, 爬進腦子裡。
不,她不是薑央, 她是楊氏,是死去的楊氏!
她來尋自己報仇了!
“啊——鬼啊!有鬼啊!”
死亡的恐懼終於淩駕於軀殼之上, 扈姨娘不知從哪兒生出的力氣, 竟掙開了兩名強壯的錦衣衛番子, 連滾帶爬地往花廳外跑。
可花廳的路從來就沒有這般漫長過, 明明昨日兩三步就跨過了門檻, 今天卻是無論如何也到不了頭。
腳下忽然叫什麼絆倒,扈姨娘狠狠栽了個跟頭,仰頭一瞧,竟是自己的夫君和兒子!她不由大喜,伸手去抓他們,“青郎!玠兒!救我,快救我!”
薑雲玠不懂短短這一炷香的工夫,究竟發生了什麼,為何天都變了?母親倒在地上向他求助,他自然毫不猶豫地伸出手,“娘親——”
薑晏青卻是頭皮發麻,一副接到了燙手山芋的模樣,抓著兒子的衣領一把將人拽到身後。自己也提了袍裾,如避蛇蠍般接連後退好幾步。騰出一隻手在空中拚命劃拉,跳著腳,急吼吼地衝兩側錦衣衛喊:“都愣著乾什麼?還不趕緊把人拖走?快啊!再晚一步,人就該跑了!”
此言一出,周圍人紛紛側目。
雖說扈姨娘不乾人事,然他這般急於撇清乾係的模樣,也委實叫人作嘔。隻要形勢於他有利,他便是跪著也要和人攀上關係;可一旦人家遭難,他便是第一個落井下石之人。
先是十五年前於他有恩的楊家,後來又是自己的親生女兒,現在輪到他寵愛的妾室。
如此自私自利,妄為人哉!
一時間花廳內目光如刀,便是臉皮厚如薑晏青,此刻也被生生壓彎了背脊,縮在角落不敢動彈。
而扈姨娘自然是其中最憤怒的一個。
明明深諳自己枕旁人究竟是什麼德性,可拳頭沒落到自己身上,她自然不會覺得如何。曾經有多無所謂,現在她就有多絕望。
夫君背棄,兒女死彆,這就是十五年前,楊氏所經曆的?
“呃啊——”
懸在空中手,緩緩捏成了拳,痛徹心扉的嚎叫自腹喉深處洶湧而出,扈姨娘像是掙脫牢籠的困獸般,從地上爬起,發了狂地向薑晏青跑去。卻叫兩名錦衣衛製服在地,一人架一條胳膊,如拖豬狗般,將她拖出花廳。其餘錦衣衛端著漆盤緊隨其後,一道轉過影壁,再瞧不見。
隻餘那道聲嘶力竭的咆哮,又尖又厲,撕破了鎮國公府黃昏的寂靜。
薑晏青這回臉色是真的青了。
回想自己這一生,雖沒有太高的建樹,可似這般當眾丟儘顏麵之事,還從有過。
這哪裡是自己的壽宴,分明就是自己的忌日啊!
他正恨聲暗罵,不料身後的閻王還真開了口:“聽說國公府馬上要請立世子了?”
薑晏青心頭一蹦,慌忙跪下。
因兩條腿抖得實在太厲害,保持不了平衡,這一跪,他便大頭朝下,倒栽蔥一般崴倒在地,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堂堂鎮國公,何曾受過這樣的恥笑?衛燼竟也由著有他們笑,仿佛不知道他還跪在地上。
這樣的漠視,對於一個把尊嚴看得比一切都重的人而言,簡直比當眾抽他耳光還難受。早知如此,還不如剛才讓錦衣衛把他也給拖走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