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大人可想好這折子怎麼寫了?”
一雙描金的皂靴踏進薑晏青眼尾的餘光裡,衛燼在他麵前緩緩蹲下,清冽的嗓音放在平日不過一句尋常的寒暄,此刻卻成了閻王手中的奪命索,就纏在他咽喉。
大熱的天,薑晏青竟生生抖出一背的冷汗,中衣濕了個儘透,忙不迭摳著磚縫磕頭,“想、想想好了!想好了!”
哪裡敢沒想好?要是敢出現一個“玠”字,下一個被拖去昭獄的就該是他了!
衛燼煞有介事地“嗯”了聲,如同平常體恤臣工般,讚許地拍了拍他肩膀,像是瞧不出來他驚恐的顫抖般,自顧自和煦道:“那朕和阿寶就在養心殿恭候國公爺的折子了。”
說罷,他也不等人回答,便起身撣了撣衣裳,領著一大幫人信步離去。
剩薑晏青一人猶在花廳裡跪著,一直跪著,跪到暮色四合仍不見起。倒也不是心中對妻女有愧,不好意思起來,純粹就是嚇軟了腿,站不起來了!
*
從薑家離開,天色已晚。
帝京上空浮著燦爛如錦的晚霞,穹頂還是澄澈的深藍,向西則如浸了朱砂般,大團大團暈開赤紅,直至收入天際一線鍍了層金邊的黑暗中。浮雲流湧,映得大家的笑顏都明亮無比。
鬨了這麼久,大臣們也都累了。
衛燼沒留他們多說話,道了聲“辛苦”,便揚揚手,讓大家都散了,自己也快走幾步登上馬車。
這次出宮因是微服,自然沒有擺太大的排場。隻兩輛馬車,一輛在前頭供衛燼單坐,另一輛稍小些,跟在後麵,載著董福祥和小祿。
薑雲琅雖還未和薑央談妥,但也不會再留在鎮國公府,出了門便和雲岫一塊往後頭小車去。見薑央也跟了過來,他忙跳下車轅,推著人往前麵大車邊走,也不說話,就擠眉弄眼地怪笑。
這表情什麼意思,薑央可太知道了!
照理說,她是該坐大車,可想著出宮前,兩人冷戰的畫麵,她心裡還是忍不住發怯。可瞧小車上四人擺開的架勢,頗有一種寧可他們自己把車拆了,也不會讓她上去的決心。
“唉……”薑央無奈地揉捏眉心,覷眼大車上看似平靜的垂簾,心一橫,還是提裙登了上去。
衛燼早在車廂裡等得不耐煩,修長工細的指尖點著木質雕花窗框,越點越快,跟啄木鳥似的,都快捅出個窟窿!
在外人麵前,他自然是要護小姑娘周全的,但關起門來隻有兩個人的時候,該算的賬還是要一筆一筆仔細清算。
不聽他的話,非要一個人回家解決弟弟的事,留他在養心殿獨守空房是一樁;在薑家內院見了自己,驚訝成那樣也是一樁;眼下寧可擠後頭小車,也不肯跟他同車又是一樁。
他有那麼可怕嗎?竟叫她嫌棄成那樣!
越想越委屈,越想肝火越旺,衛燼長出一口氣,待車簾子一掀,便迫不及待冷哼,張嘴就要譏她。
臉才轉過去,麵頰便覆上一抹香軟。飄渺的一點觸感,就像盛夏的蝴蝶輕輕停在花間,又悄無聲息地飛走,他都還來不及琢磨。
“彆生氣了,好不好啊?”
帝京的暖春,金色的斜陽,車窗的簾子簌簌飄揚。他的小姑娘坐在窗口傾瀉而入的一束金紅霞光當中,素衫風動,青絲微揚,笑起來的時候,眸中的星子也跟著悠悠蕩漾。
一不小心,便暈眩了他的眼。
太犯規了!這也太犯規了!
怎麼可以這樣?這還叫他怎麼算賬啊!況且……他是那麼容易就哄好的嗎?
笑話!
衛燼不由深吸一口氣,兩頰都吸得微微鼓脹,怒盯著那張嬌顏,“哼”地一聲偏開臉,悶聲悶氣道:“我生氣了,哄我!”
他邊說,邊拿餘光偷覷她被霞光映得豐潤剔透的唇瓣,悄悄滾了下喉結。視線收回片刻,又忍不住側眸盯著她的唇。
也不知想到了什麼,嘴巴竟略略撅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