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燼說的燈會, 乃是前朝延續下來的一場民間活動,就辦在紅鸞島上。
那裡生有一株數百年都花開不敗的海棠樹,能庇佑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每逢佳節,都會有無數善男信女來這裡朝拜, 將心底那份不能宣之於口的美好寫在紅綢上, 係於海棠滿開的樹梢頭。也許下一個轉身,就能遇見自己的良人, 自此眉間心上, 再無法將彼此放下。
這個時辰, 島上早已是人山人海,不是去神木前祈福上香,便是叫街市正中的一盞五丈高的琉璃花燈吸引。
花燈乃禁中所造, 內部機括精巧而細微,旋轉間, 可窺見各色人物在花燈四壁演繹人間的悲歡離合,引得遊人爭相佇足欣賞。行腳商在人群當中穿行叫賣, 鋪子就設在後背的木匣裡。
上島後, 衛燼便領著薑央徑直去往瞧那株海棠樹。
今晚來這的輕年男女比平日要多上好幾倍,兩人又都都是拔尖兒的相貌, 很容易便引來旁人的目光。姑娘家多少還知道收斂, 男人們便直接許多。一雙眼睛恨不能貼在薑央身上, 人撞樹上了都不知道。
衛燼心裡克製不住泛酸, 索性直接將小姑娘摟到懷裡, 浸滿風霜的眼神一掃, 周圍的少男心登時碎了一大片。
薑央有些哭笑不得, 想起過去兩人剛認識那會兒, 他也是這般, 哪家適齡才俊跟她多說一話,他就能自己跟自己彆扭上一整天。根本就是個……
“醋壇子。”薑央剜他一眼。
衛醋壇子“哼”了聲,隨她怎麼說,他就是不鬆手,還摟得更緊。
“猜燈謎,得花燈嘞!走過路過千萬彆錯過嘿!”有人在道邊喊。
薑央轉頭瞧,是個賣花燈的小攤。架上各色花燈應有儘有,做工也格外精巧,尤其是當中一盞錦鯉燈,琉璃所製,表麵剔透晶瑩。夜幕下瞧,每片魚鱗都似折射著不同的光,可謂巧奪天工。隻因離神木較遠,小攤的生意才不及彆處好。
“這燈多少錢?”薑央上前問。
攤主見來生意了,且還是這麼漂亮的姑娘,臉上登時笑成朵花,“姑娘好眼光,這燈乃是南縉匠人耗費一個多月打造而成,是我們小店的鎮店之寶,隻做燈謎的獎勵,不賣的。姑娘若實在想要啊,也簡單,隻消連續答對二十道燈謎,就可以免費拿走了。”
邊說邊打量衛燼,這通身氣派,一看就是不差錢的,他不由激動地搓搓手,豎起食指接道:“一個燈謎隻用十文錢,姑娘有興趣嗎?”
薑央由不得笑。
可真是個精明的老板,要猜對二十道燈謎也就罷了,竟還要連續猜中。倘若中途錯一道,就要從頭來過,之前花的錢全部打水漂。光這一個晚上,他就可以靠這一盞燈賺得缽滿盆滿。
單論學識,薑央絕對是可圈可點的。若是考查什麼經史子集,她自然都是不虛的。然而燈謎這種東西,大多時候不能以尋常路數去猜,薑央並不十分擅長。
“阿寶想要嗎?”衛燼垂眼問。
從前兩人也沒少出來逛燈會,燈謎也猜過不少。每次都是薑央看上什麼,衛燼就幫她去贏,戰無不勝。
隻是那時候,他都是無條件幫忙,可現在……看他笑眼裡的狡黠,都快溢出眼眶了!顯然還藏了彆的條件。
想起馬車上的事,薑央禁不住又燙紅了臉,白他一眼,才不答應,可看著那盞花燈,又實在喜愛得緊,枯著眉頭舍不得走。
那一舉一動全在衛燼眼中,他不由握拳抵在唇前,暗暗低笑。
真就是個倔脾氣,求他一下又不會少塊肉,何必呢?心裡雖有意想晾著,可他到底舍不得看她難過,朝攤主抬抬下巴,正要說話,身後忽然插進來一道聲音:“老板,那燈我要了。”
薑央循聲回頭,就見三道身影正往這邊過來。其中一男一女五官相仿,形容舉止皆大方得體。夜色中並肩行來,衣袂翩然若舉,似是九重天上一雙謫仙踏花而來。
正是姬家一對兄妹,太後的侄子侄女,姬予斐和姬心素。
而姬予斐更是險些成了長公主的駙馬。
相較之下,另一位姑娘則要活潑許多,一路挽著姬予斐的手蹦跳而來,關係十分親密。衣著打扮亦是華貴,不在他們之下,想來出身應當不凡,可瞧著不像京中人士,薑央並不認識。
姬予斐和姬心素卻是一早就認出了他們,下意識就想行禮,但覷著衛燼這身打扮,顯然他也不願被挑明身份。
兄妹二人互相交換了個眼神,姬心素屈膝無聲行了個萬福,姬予斐則上前一步,叉手作揖道:“三公子。”
衛燼牽了下唇,他在幾個兄弟姐妹中排行老三,當下這般稱呼他,正合適。沒多為難,他略略頷首,便算作受了。
一番簡單地問候完,四人都各自噤了聲。因上回太後辦的那場春宴,兩家已然撕破臉,這情況下乍然相見,著實有些尷尬。
倒是另一個小姑娘,一直搖晃姬予斐的胳膊,指著架上的錦鯉燈,身子扭啊扭啊扭,“夷則哥哥,那盞花燈好漂亮,你買給我好不好?好不好嘛?”
夷則是姬予斐的表字。
姬予斐覷眼她,又瞧瞧薑央,登時頭大如鬥,手卷喇叭壓聲勸道:“月白,君子不奪人所好,這燈既然是薑姑娘先看中的,咱們還是換一盞吧。你瞧,那隻玉兔的就很不錯。”
聽到這一聲“月白”,薑央終於恍然大悟,原來是她啊!
幾日前剛回京述職的鎮北將軍的寶貝女兒,秋月白。因父親常年駐守北境,她也就生長於那裡,十六年來從未回過京,難怪不認識。
身份明白了,其他問題也就迎刃而解。
如今朝堂大抵分為衛燼/黨,和太後/黨兩派。但也有少數人一直保持中立,就比如這位鎮北將軍。姬家前不久剛失了兩道兵符,元氣大傷,想來應當很需拉攏新的軍方勢力。也難怪姬予斐才剛和升平斷了姻緣,就立馬與這位秋姑娘攪合到了一塊。
薑央同這對兄妹雖無甚交集,但因著升平的關係,三人關係也勢同水火。
當年進宮伴讀那會兒,升平隔三差五尋她麻煩,有幾回也確實叫她頭疼不已。薑央原以為是都是升平自己的主意,後來才知,她背後的軍師便是這位號稱帝京第一才子的姬予斐。大好的才華不用在正途上,全拿來走歪門斜道,對付一個姑娘家,就為了討好一個公主。
妹妹姬心素雖沒直接參與,總是一副目下無塵、對什麼事都無所謂的模樣,可每次冷眼旁觀,必定少不了她。
一個狗腿子,一個偽君子,做兄妹也是絕了。
“憑什麼要我讓?”聽了姬予斐的話,秋月白一下就炸了。
若說有多喜歡這盞錦鯉燈,她倒也不至於。不過是因為剛剛,三人一道在神木底下寫紅綢許願的時候,她就留意到姬予斐一直在往這邊偷瞄。
巴掌大的花燈攤,統共就三個人,兩男一女。
他顯然就是在看這位姑娘啊!
果然,她稍稍一試,就探出來了。
她承認,這姑娘是不錯,模樣好,舉手投足也比她這位邊境將門出身的女子優雅。便是姬心素在她麵前,也要被襯到泥裡去。可那又怎樣?柔柔弱弱,繡花大枕頭一個,一看就個不頂事的,哪裡比得上她?
這個姬予斐,想要她父親手裡的兵馬,還敢當著她的麵就對她三心二意,想什麼美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