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許久,屋子裡終於又有了人聲。散漫的語調,單寒的聲線,薑央無需分辨就知道是他。而他每次這樣說話,都是肝火大動的前兆。
薑央心底生出一絲不安,唯恐他一時急火攻心,做出什麼不可挽回的可怕之事,忙要推門進去攔。掌心剛貼上門麵的步步錦,門就自己從裡麵開了,她一下愣住。
衛燼站在門前,提袍正要出來,陡然撞見個人,也是一怔,瞧清楚是她,他冷肅的眉眼旋即泛起柔和的笑,沒有埋怨她遲歸,也沒有將屋裡發生的事遷怒於她,就隻是極其平常地說了句:“回來了?”
薑央仰頭與他對視。
暮色漸晚,太陽也沒了蹤影,可她卻在他眼裡瞧見了足可代替那團光的溫暖,春風般一瞬掃儘她滿心瑣屑,沉凝的嘴角都不自覺跟著揚了起來,脆聲地應了句:“嗯,回來了。”
衛燼笑著揉揉她腦袋,“去吃飯吧,都預備好了。”說話便牽了她的手,懶怠再瞧屋裡人一眼,朝董福祥遞了個眼色,便拉著薑央往流芳苑方向去。
董福祥頷首領命,抱著拂塵哈腰上前,對滿屋子還跪著大臣歉然道:“天色不早了,陛下還有要事急需處理,今日便到這兒吧。各位大人就暫且先回去吧,再晚些,山路可就不好走了,這萬一遇上個熊瞎子,狼崽子什麼的……”
他笑了笑,點到為止。
幾個大臣瞬間心領神會,這是赤/裸裸的威脅啊!
皇家的行宮,邊上怎麼可能會有這些凶猛野獸?可皇帝非說有,誰敢說沒有?倘若他們真一直留在這裡不走,夜裡回去再出個意外……
幾個老臣心肝都不由哆嗦了下。
轉頭再看門外的石驚玉,他正拿巾櫛擦拭繡春刀,笑容和煦,卻比豺狼虎豹還可怖,他們更是悚然一驚,腮幫子上的肉都跟著連蹦好幾下。
石驚玉唱完黑臉,董福祥立馬跟著唱白臉:“下山的轎攆已經預備妥當,幾位大臣若是願意……”
這話還沒說完,周圍立時響應一片:“願意的願意的願意的。”人一骨碌站起來,蜂擁圍到董福祥身邊,一套動作行雲流水,比剛才跪地時還乾淨利落。
董福祥心中暗自鄙夷,皮笑肉不笑地道了句:“各位大臣都隨咱家走吧。”餘光一掃,竟還有一個跪在地上,緋紅的官袍襯著青磚地,釘子般紮人眼。
“朱大人不走嗎?”董福祥耐著性子,微笑上前問候,眼梢偷偷往門外劃。
石驚玉會意,假意大咳一聲,彈了下繡春刀的鋒刃。
寒芒撕裂春夜料峭的風,旁人不禁腿顫身搖,幾乎站不住。
朱純文也跟著抖了抖,卻是咬牙朝門外漸行漸遠的兩道身影俯首大拜,朗聲道:“倘若陛下執意要冊封身邊那位妖女為後,臣無法阻攔,但求無愧於心,無愧於江山社稷,無愧於黎民百姓。”
他又直起身,高舉雙手,仰天長嘯:“先帝爺,老臣儘力了!”
說罷便趁所有人不注意,朝著旁邊合抱粗的簷柱,一頭狠撞而去。
驚天動地的一聲“咚”,撕裂行宮寂靜的夜。
眾人皆始料不及,等反應過來,朱純文已觸柱癱軟下來,烏紗帽帽簷叫鮮血泅染得更深,昏迷之前,還不忘顫顫巍巍抬起枯瘦如柴的手,銜恨指著薑央怒罵:“妖……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