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過後, 天氣一日涼似一日,人打夾道裡走一圈,都會不由自主捏緊衣襟佝僂, 一門心思隻想鑽回暖閣,躺在熱炕頭上睡大覺。
可帝後大婚在即, 宮裡上上下下, 誰都不得片刻鬆閒。
自去歲年末那場浩劫,宮裡就再沒舉辦過什麼熱鬨的慶典,冥冥中總有股莫名的晦氣纏繞在皇城周遭。是以這場婚禮, 大家都看得格外重, 想著借這股東風, 一氣兒將宮裡上下的晦氣都衝個一乾二淨。越是臨近婚期,就越是忙碌,放眼望去儘是衣袂飄飄來去的宮人。
薑央作為當事人, 反而空閒下來。
自古女子出嫁, 都是從娘家出去, 婚禮那日再邁進婆家大門的。婚前的幾日為圖吉利, 新郎新娘更是不得見麵。
可薑央情況特殊。
眼下她還在養心殿的體順堂住著,可封後的詔書都下來,她再這麼和衛燼比鄰而居,實在有些不像話。按規矩, 她就該回家待嫁。可那所謂的家,母親不在了,父親又早已鬨僵, 隻有一個弟弟跟她親近。
而今更是連薑雲琅自己也忙於軍中之事, 甚少歸家。
自上回領兵平定行宮之亂後, 他少年將軍的名聲便在京中徹底打響, 不僅從衛燼手裡頭徹底接管了玄甲軍,連禁軍統領的位置,也牢牢攥在了他手裡。不過十五歲的年紀,就已經官至二品,日後前途不可估量。
他小小年紀有這番成就,薑央也為他高興。可他不在家中,薑央也實在不想回去,跟薑晏青和薑雲玠同住一屋簷下,大眼瞪小眼。
太皇太後理解她的苦衷,所幸她也姓薑,也算薑央的長輩,她便做主把人接到自己身邊,讓薑央把長樂宮當作半個娘家。
婚前這一整月,薑央都與她住在一塊,也算全了這三年缺失的祖孫之樂。
天氣轉涼,內廷司忙著籌備帝後婚禮之時,也不忘呈上今年新紡的錦緞,供太皇太後挑揀,好趕在北風到來之前,把秋衫裁剪好,給各宮送去。
這原是皇後的職責所在,可如今皇後還沒正式歸位,太後又提前化了灰,這事便落到了太皇太後手上。
“這幾匹料子是南縉送來的。那裡生絲產得少,能織出這樣的緞子,當是費了不少心力。”太皇太後細細撫摸錦緞上的經緯,讚不絕口,眉眼彎彎地看向薑央,“想來是連太子特特送給你的新婚賀禮,人家的一片心意,你也就彆客氣,都拿去吧。”
薑央指尖摩挲著緞子上的五瓣梅花紋,想起那日少年離去前從她發間抽走的發簪,依稀也是如此紋樣,手指由不得一顫,垂眸歎息道:“好。”
太皇太後聽出她話裡的惆悵,拍了拍她的手,開解道:“緣分這事啊,是老天爺安排的,成與不成,都怨不得你。連城那孩子哀家以前也見過,是個通透的人,這回千裡迢迢給你送賀禮,也是希望你將來能過得順遂,可見是慢慢放下了。人不自苦,必有後福,你也不必為他擔憂。”
這道理,薑央也明白。
人這一生有沒有來世,她是不清楚了。連城是個好人,值得比她更好的姑娘陪伴他。她能做的,就隻有默默為他祈福,願他此生都能平安喜樂,得一知心人,白首不相離。
就像她和衛燼這般。
薑央不由莞爾。
許是心誠則靈,她這頭剛念起某人,雲岫便打起簾子匆匆進來,朝上揖了揖,“啟稟太皇太後,陛下他……呃……他又又又來了。”
一連三個“又”,把太皇太後嫌棄得不行。
捺著嘴角輕哼一聲,她將攤在腿上的錦緞合攏,順勢瞥眼窗外西斜的日頭,揶揄道:“哀家想著也是時候來了。說吧,他今日又是來做什麼的?給缸裡的魚喂食兒,還是給簷下的鸚哥換籠?挑個他會的活計吧,可彆再叫鳥嘴把他腦門給叨了!”
周圍的宮人垂首低低地笑,目光含著曖昧,有意無意地往薑央身上瞟。
薑央臉色漲紅,想起某人這一個月來做下的蠢事,她都忍不住替他尷尬。
太皇太後是個恪守規矩的人,老祖宗說,男女成親前不宜見麵,她便這般約束他們倆。來長樂宮的一個月,薑央每日不是跟著她一道禮佛,就是在屋裡繡花,再沒跟衛燼見過麵。
分開一個月,薑央雖思念得緊,但她一向沉得住氣,反正日後有的是時間粘在一塊,也不差這一時半會兒。
但某人……卻就差這一時半會兒!
整整一個月,他幾乎日日都往長樂宮跑,也不說來尋她,怕被太皇太後攆出去,就說是來幫忙的。
幫什麼忙呢?宮裡最不缺的就是宮人和內侍,哪裡用得著他一個皇帝來幫忙呢?可他偏說:“用得著。”看見什麼活就都搶著乾。
之前他是給魚喂食兒,卻不看魚,也不看食,就直著脖子一勁兒往佛堂裡瞅她,見她轉頭,手立馬舉起來一通招呼。這一動,魚食就全撒缸裡頭了。那些魚也都是蠢的,看見有食吃就一窩蜂衝上去搶,也不管自己的胃能裝多少,卯足了勁拚命吃就對了。結果當晚,那一缸魚就全翻了白肚,氣得太皇太後險些也翻白肚。
第二日人家再過來,就沒人敢讓他再靠近魚缸。
衛燼也學聰明了,知道自己喂食不濟,也不主動禍禍那群小可憐,就改給鸚哥換鳥籠,東邊不亮西邊亮。這活簡單,起初他做得也不賴,直到薑央抱著佛經從廊下走過,他直了眼睛崴了手,不慎鎖了鸚哥的喉。那鸚哥老爺脾氣比魚大,當場就撲愣著翅膀,給他腦門開了花。
於是長樂宮終於迎來了幾天清淨日子。
直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