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是奇了,好端端一個皇帝,平時手頭料理的國家大事,哪一樣不比喂魚換鳥籠棘手?他做起來都遊刃有餘。怎的遇到這些瑣碎,人就傻了?
薑央揉捏眉心,無奈地搖頭,小聲嘀咕:“蠢死他算了!”
太皇太後聽見了,背過身去笑了會兒,順著話茬打趣道:“唉,這種蠢病啊,沒得治,隻能對症下藥緩著來。”直起脖子瞧眼天色,“這一個月也難為壞他了。罷了,橫豎明日就是婚禮,你就去同他說說話吧,彆真把他彆壞咯。”
末了她又強調一遍,“記住,隻準說話,不準給瞧正臉,知道嗎?不然這一個月可就前功儘棄了。”
這條死規矩究竟能不能幫他們守住福氣,薑央是不知道了,可老人家一片好心,她不好忤逆,便起身乖乖行了個禮,道:“是,太皇太後。”
太皇太後聽了,卻是軒了下長眉,理著錦緞的邊角,似笑非笑道:“還叫太皇太後呢?”
薑央一愣,品出這話背後的意思,腔子裡由不得撞跳了下。眼波從四麵蕩漾而來,越發曖昧。她不由紅了臉,在她們的期盼中微垂螓首,絞著指頭羞赧地喚了聲:“皇祖母。”
“誒。”太皇太後臉上笑開花,知道她麵皮薄,就不繼續逗,攥了她的手,在掌心愛憐地拍了拍,便放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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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黃昏,天空像一塊金燦燦的蜂蜜,被暮風煨得清透而溫柔。
明日就是大婚了,長樂宮作為薑央的娘家,也在為接親做最後準備。目之所及都紮花點紅,喜慶異常。
太皇太後不是個愛熱鬨的人,自個兒屋裡的裝飾也都從簡,為了她,倒是難得鋪張了一回。夜明珠、紅珊瑚、瑪瑙……但凡宮裡有的,她全叫擺了出來。都這時辰了,宮人內侍還在廊下穿梭忙碌。靄靄流光照在他們臉上,竟都是笑顏,不見半點疲憊。
“薑姑娘這幾月掌管六宮,給大夥兒謀了不少福利,大家心裡都記著呢,這回都攢足了勁,要好好報答姑娘您。”
小宮人在前頭引路,團團的臉上笑得見牙不見眼。
薑央跟在後頭,也彎眼回了個微笑,瞧著周遭各司其職的宮人內侍們,這一刻才終於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明日,她就要嫁人了。
嫁給那個藏在心裡很多年的人。
而那個人,現在就在不遠處等她……
薑央情不自禁攥緊了手。
遊廊狹而長,彎彎曲曲不知多少回轉,她心也似越過千山萬水。大約是真的太久沒見了吧……每拐過一道彎,邁上新的長廊,腔子裡那隻小鹿便鬨得更加歡實,越克製,就越厲害。手指頭都在袖子底下纏到一塊,掌心全是汗。
半仰起頭深呼吸,風從頸邊流淌過,夕陽的餘暉一直橫在腳尖前麵的一寸地,無論怎麼加快腳步,都踩不到。
終於,小宮人說:“到了。”推開門,停下步子,躬身在門邊侍立。
屋裡靜悄悄的,沒有人。四周都垂了竹簾,隻有南邊的檻窗開了細細一小道縫,暮風送爽,引得簾上的排穗陣陣輕搖。
薑央認出來,是頭先梅花宴上,衛燼中箭後,她過來長樂宮探病,囫圇睡了一晚上的那間靜室。此情此景再故地重遊,倒生出一份彆樣的感慨來。
也不知是不是他故意的?
薑央忍笑,提裙邁進門。
屋裡的家具裝飾還跟先前一樣,沒什麼變化,隻當中拉出一張巨大的沉香木十二扇屏風,生生把屋子分隔成兩端。底下一小段犀角嵌的回雲紋鏤空,隱約露出一雙描金繡龍紋的皂靴,正在對麵來回踱步,像在欣賞牆上的字畫,步子卻有些急躁。
聽見屏風對麵,他足尖一頓,忙迫不及待走過來,仿佛欣喜過盛,又仿佛不敢相信,在屏風前旋磨。平日見了她就嘰嘰喳喳個沒完的人,這會子倒是安靜得一聲不吭。
片刻,屏風上傳來“咚咚”的聲響,緩緩的,一長一短,竟有幾分近鄉情怯的羞澀,很快便停下。
薑央抿唇輕笑,探手無聲覆在那片抹了桐油的木屏,靜靜回味那無言的思念。他卻似有感應一般,又“咚咚”敲兩下,綿綿的震動,就落在她掌心。
“阿寶。”他喚道,沒有疑問,甚至還帶了幾分難以抑製的雀躍,是堅信她就在對麵,可末了偏又飄飄然地補了句,“你也想我了?”
薑央禁不住“噗嗤”笑出聲,明明就是他想了,非要說自己想他,還加個“也”。
“不要臉!”薑央輕啐,清淺的一點微笑還是從心底升騰了起來。
身子往前傾,她靠在屏風上。
那木質的結構仿佛一息間有了溫度,隆隆地還帶著響兒,分不清是他又在輕聲敲木屏,還是彼此的心跳。
於是琥珀色清風,琥珀色的天,整個世界都墜入夢中。
薑央不禁緩緩閉上眼,手指微曲,隔著屏風同他十指相扣,聲音含著羞怯,甜膩地在唇間蔓延:“嗯,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