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燼眼裡的光暗淡下來,不說話,就這麼眼巴巴地望住她,指尖勾著她的裙絛,輕輕搖晃。可憐兮兮的模樣,不禁叫她想起從前家中養過的一隻小京巴。
想不到啊想不到啊,剛認識他那會兒,光知道他霸道不講道理,哪裡曉得,他撒起嬌來,竟比她還厲害。
薑央到底狠不下心腸,咳嗽一聲,道:“你……你想不想下棋?”
衛燼挑了下眉,似猜到她話還沒說完,也不著急催,背靠著椅背,一手支頤,一手有一搭沒一搭地輕叩扶手,“就隻是下棋?”
他大概是皇帝當久了,私下閒聊的時候,言辭間也自帶一種不容侵犯的威儀。此刻又似叫仲夏的夜雨打濕,橫生出一種彆樣的、獨屬於他的風流矜驕,讓人聽不出他是期待更多,還是遺憾更甚。
薑央忿恨地剜他一眼,越發低下頭來,十指緊緊攥著衣衫下擺,蓬蓬的熱氣直從領口往上蒸騰,熱得她快消受不住,好半晌才定下心神,“自然沒那麼簡單。輸了的人,得接受懲罰,就罰、就罰……”
深吸一口氣,她清了清嗓子,板起臉接下去說:“輸一局……就、就脫一件衣裳,再罰一杯酒,如何?”
如何?這還能如何?
簡直不能再美妙了!
衛燼眉峰幾乎是在一瞬間挑到了最高,訝然地上下打量她,不敢相信這是她會說出來的話。
姑娘家臉皮薄,雖然已經極力克製,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波瀾不驚,可臉頰上的緋雲到底是蔓延到了脖頸。不想叫他看出來,她努力瞪圓眼以遮掩自己的驚慌,聲音跟著拔高:“你、你到底應不應?”
衛燼被她逗笑,爽朗道:“應,美人相邀,我為何不應?不過就阿寶這酒量……”他咳嗽了下壓住笑,接道,“就喝果酒吧,旁的最算了,免得到時候衣裳還沒脫,人就先醉倒咯,那我贏了也沒意思不是?”
可真夠狂的!這還沒開始比呢,居然就覺得她輸定了。
薑央心頭堵了團氣,冷哼一聲,反唇相譏:“成,就換果酒。免得到時候某些人胃病發作,衣裳還沒脫,人就不行了。”
喲,這酒還沒喝上,口氣倒先辣起來了?
衛燼忍俊不禁,親昵又無奈地捏了捏她鼻尖,也沒反駁,起身招呼人去準備。
薑央也不閒著,趁內侍們進進出出忙碌的當口,她轉去裡間,打開箱籠,悄悄往自己身上多添了幾件春衫。
論棋力,她其實一點也不虛。從小到大下過的百餘場棋裡,她隻輸過十局,足可算得上個中高手,但要跟衛燼比……她還真沒什麼信心。
下棋講究一個“算”字,誰能比對方先算出接下來更多的步數,提前布局,誰就能在局勢上占據主導優勢。
十九路圍棋,總共三百六十個可能的落子點。旁人至多算出五步,也就是棋盤上所有能落子的點,接下來五步之內的所有可能走向。能做到這種程度,已經很了不起。可衛燼卻是能算到七步,並且從這七步繼續衍生出接下來的七步,再七步……直到全盤結束。
天生的記憶和心算奇才。
而薑央輸過的十場棋,也無一例外,全都是輸給他……
雖然今夜這場棋,隻是閨房樂趣,但還是保險些,多穿兩件吧,沒得一開場就叫人扒光咯。
如此想著,薑央連忙又抽出一件薄衫披到身上。盛夏六月的天,她硬是把自己裹成了熊,挨著冰鑒子坐也不覺得冷。
衛燼哭笑不得,在棋盤上落下一子,就勢抬手捏了捏她通紅的臉頰,“不熱嗎?”
薑央一把拍開他的手,在黑子旁邊跟了一步,哼道:“我冷。”
嗯,是挺冷的,都冷處滿腦袋汗了。
衛燼憋笑憋得雙肩聳抖,也不知是這出其不意的戰術,叫他分了心;還是薑央實在受不了這層層包裹的炎熱,超水平發揮。第一局棋,她竟然贏了。
“你讓著我?”薑央狐疑問,眉間隱隱氳起幾分怒氣。
她做事一向認真,即便隻是玩鬨,也斷然不會懈怠。倘若真被人讓著,就算贏了,她也高興不起來。
衛燼笑道:“怎會?我都已經四年沒摸過棋子了,生疏了也實屬正常。況且阿寶不熱,我還熱呢。”說著便拿起旁邊的竹筒酒,仰頭灌下。
這是他們上回從秦淮夜市上淘回來的酒,由山間野果釀成,裝在竹筒裡發酵,便添了竹子的清香,入口香而不辣,比之宮廷裡的禦酒也絲毫不遜色。
薑央研究了會兒棋盤上焦灼的局勢,再看他接受懲罰時,眉心攢起的褶痕,的確是惜敗後的不甘,她心頭疑雲也慢慢消散。
也是,他這麼驕傲的人,怎麼忍受得了,自己被扒光衣裳受辱呢?四年沒碰棋,手法生疏了也是有的。看來今晚,她也不是不能一雪前恥。
如此一想,薑央心頭的重擔忽然就放下不少,歡喜地收拾棋子,準備第二局。
卻聽棋桌對麵輕飄飄地蕩漾來一句,比她更歡喜的聲音:“阿寶,我胃疼,動不了,你幫我脫啊~”
薑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