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室仰至極,把酒東窗菊。我是邀你來賞菊的?”
唐慎反問:“難道先生不是?”
梁誦定定看著唐慎,片刻後,笑道:“是。愚之,將那幅《東窗菊》拿來一閱。”
遠處,曾經與梁大儒一起前往趙家村的青衣年輕人恭敬地點點頭,走去書房拿了一幅畫卷。他站在枯萎的荷花池前,雙手張開,緩緩拉開卷軸。
長約五尺的錦白宣紙上,一叢墨色淡菊舒展靜開。筆墨清雅流暢,每朵菊花上可見極淡的墨痕,淡如流水拂柳芽,色似青石綴細苔。畫卷大片留白,除了這一束窗下墨菊,隻在左上角提了一首小詩。
花開不並百花叢,獨立疏籬趣未窮。
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
字體用的是簪花小楷,寫得極細極輕,但唐慎不覺看得入了神。這字風骨綽約,即使用的是雅致的小楷,行文間卻難掩寫字人的卓絕勁道。
唐慎看了看這幅畫的落款。
畫上一共有兩個朱砂紅印的落款,第一個落的是“雕蟲齋主”,第二個落的是“王子豐”。
唐慎在“王子豐”這個名字上多看了幾眼。
唐慎剛穿到古代半年,大多數時間都在趙家村,並沒有機會接觸到什麼書畫,更不用談名家字畫。但他上輩子讀博的時候,跟著的博導老板是個書畫迷。老板自己是理工教授,卻喜歡收集文人字畫,導致唐慎在這方麵也略有涉獵。
正常文人的印章上刻的都是自己的彆號,比如李白是“青蓮居士”,蘇軾是“東坡居士”。隻落自己名字的,要麼是年紀還小、資曆尚輕,沒得到一個彆號。要麼是文名斐然,世人皆知。
難道他這個外行人搞錯了?
唐慎自己心裡亂想了一陣,沒把疑問說出口。他道:“先生,小子愚鈍,剛才與您說大話了,我並不會賞畫。”
梁誦笑道:“你倒是誠實。”
唐慎出身貧寒,年紀又小,他要是說他會賞畫反而太假。
唐慎話鋒一轉:“不過我覺得,這畫十分好看,這首詩也寫得好,字也寫得好。”
梁誦:“畫得好看,字也好看?你誇得倒是樸實。你說說,是這畫更好,還是字更好呢?”
唐慎一愣,原來這畫和這字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唐慎表麵不動聲色,心中卻思量起來。他倒不至於說真不會賞畫,上輩子糊弄老板也糊弄了好幾次。可趙家村的唐慎不該懂這些,但這幅畫又明顯是梁大儒的朋友所作。
憋了一會兒,唐慎語氣真誠地說道:“都特彆好,都是小子畫不出來,也寫不出來的。”
他貶低自己總行了吧?
梁誦哈哈一笑,道:“這字是子豐寫的,他自幼聰慧,天賦卓絕,誰人不知他書畫雙絕,你想趕上他著實很難。但這畫就不同了,這是那於老頭畫的。他的畫技臭得很,這些年過去也毫無長進,你倒不是完全趕不上。”
唐慎連連點頭,又連連搖頭:“先生拿小子取笑了。”
經過這麼一出,亭子裡的氛圍更加愉悅。
兩人吃了些酒菜,唐慎舉止大方,不卑不亢,並不阿諛奉承,也不戰戰兢兢,讓梁大儒麵露讚賞。等到又上了一壺茶,梁誦將茶盞放在桌上,發出咯噔一聲,他微笑道:“三個月前,你曾經問我,讀書人讀書為何。”
唐慎一聽,知道進入正題了,他立即放下筷子。
“是,小子不才,曾經鬥膽一問。”
梁誦道:“你當日說,讀書人讀書是為了知書、達理。可對?”
“對。”
“你說得並不錯。讀書是達理,為了明事理、辯是非。當日我未曾給你一個答案,今日我與你再聚,唐慎,我且問你,你的答案還是那個嗎?”
唐慎猶豫片刻,他有點摸不清楚梁大儒想說什麼,他道:“是。”
梁誦微微笑了一聲,歎氣道:“嫠不恤其緯,而憂宗周之隕,為將其焉。”
唐慎抬頭,下意識道:“啊?”
梁大儒看著眼前這個粉雕玉琢的小兒郎,深邃的眼中有讚賞,又藏了絲難以發掘的惋惜。
“這便是我給你的答案。”
直到離開梁府,唐慎都沒明白梁大儒那句話的意思,甚至他連這句話是什麼都不知道。
唐慎本想把請帖還給梁府管家,登門做客後,請帖是要還給主人的。然而管家卻道:“唐小公子,這請帖請您收下。”
唐慎驚訝道:“為何?”
“這是大人的吩咐。”
……梁大儒的吩咐?
唐慎第一次覺得摸不著頭腦,他心存疑慮地回家。
回到家中,唐家四個人開始賞菊開宴。他們家人少,隻有四個人,但重陽節的習俗卻都做了。姑蘇府府城內沒有山,但是出了城有一座小山坡,再遠點還有天平山、西山、東山。
唐慎把重陽節的習俗化簡,隻去踏了塔小山坡,插了一根茱萸。
入了夜,唐璜興高采烈地把一盆菊花搬到院子裡,四人賞菊吃飯。
唐慎調笑道:“你這小姑娘,年紀不大,形式主義挺重。”
唐璜:“什麼叫形式主義?”
唐慎“說了你也不懂。”
唐璜:“我哪裡不懂了,我懂,反正不是什麼好話。”
唐慎哈哈大笑。
很快,四五日過去,唐慎時不時地將梁大儒送的請帖拿出來研究。
他重陽節那天就明白了,梁大儒之所以把這封請帖送給他,肯定因為請帖裡另有貓膩。
唐慎當初猜測梁大儒是約自己重陽節去吃飯,因為請帖上寫,梁大儒約自己去賞菊。之所以猜是中午、不是晚上,是因為梁大儒身為姑蘇府尹,晚上要參加姑蘇府的重陽宴,宴請姑蘇府的幾個世家大族和富豪鄉紳,沒有時間。
事實證明他猜對了,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