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了朝, 天才蒙蒙亮。
開平皇帝趙輔在宦官們的簇擁下離開垂拱殿, 到請神台上修煉打坐。長明燈在鐵架上放置了一整排, 小太監們小心翼翼地給油燈裡加油, 生怕火燭熄滅。請神台內,四圍都是白色帳幔, 仙氣飄飄。
打坐了一個時辰,趙輔輕聲細語地問道:“什麼時辰了。”
季福立刻從殿外進來, 伺候皇帝更衣打扮, 皇帝這是要去勤政殿批閱折子了。他道:“已是辰時了, 官家。”
趙輔“嗯”了一聲, 又被太監們簇擁到勤政殿。
大宋國泰民安, 風調雨順。二十六年前趙輔剛即位時,還十分勤勉, 事事躬親。但十二年前某日深夜, 趙輔批閱奏折時忽然昏厥過去。醒來後, 他便癡迷修仙,欲求長生不老, 也將政務權利放下去不少。小事由六部自行打理, 大事還有中書省和樞密院。
送到趙輔這兒的折子, 每日最多不到百件。
趙輔手持朱筆, 在上麵批閱道:“已閱,可。”
審閱了四五十張折子, 趙輔眯著眼躺在羅漢榻上,季福手腳輕緩地給他捏肩。主仆二人相識四十餘年, 季福用太監獨有的尖細嗓音,輕聲說道:“官家,可還記得那國子監的小監生。”
趙輔眯著的眼縫裡閃過一道精光,但懶洋洋地嗯了一聲。
季福道:“奴才打聽到,那監生名為唐慎,是姑蘇籍貫。有名的國子監才子,館課第一。”
趙輔興致平平,沒有搭話。
季福心裡暗罵一聲,手上的動作、臉上的表情卻依舊恭敬仔細。
君心難測,昨日夜裡皇帝還想知道唐慎的事兒,這才過去一晚,皇帝就沒興趣了。季福倒是沒替唐慎惋惜,這種連舉人功名都沒考上的,還入不了他的眼。隻是他特意托人找林祭酒要的東西,如此就成了廢紙,白白浪費了一個人情!
趙輔起了身,季福為他倒水。
總歸是想換點什麼東西,季福又道:“奴才聽說,那唐慎原來是傅渭傅大人的學生。”
趙輔這才有了興致,喝了口茶,抬眼看他:“還有此事?”
季福:“正是。”
“傅希如何時又收了個學生。前些年他不是還與朕說,此生收一個王子豐就足矣,他年老馳,還想辭官回鄉。”
季福賠笑道:“傅大人許是惜才。奴才得了那唐慎寫的一首詩,奴才雖然不識字,卻也覺得寫得妙,想念給官家聽聽呢。”
趙輔笑罵:“既然早就準備好了,速速念來便是。”
“是。”
季福將唐慎的那首試帖詩念完,趙輔臉上神色不定。季福肚子裡打不定主意,哪怕他是趙輔的身邊人,隨著趙輔年歲越大,他也越發摸不懂這個皇帝的心思。良久,趙輔將茶盞輕輕擱下,撚了撚細長發白的胡須:“恐驚天上人。這唐慎,倒是有幾番意思。”說完,嘴角微微含笑。
季福這才鬆了口氣,看樣子皇帝心情不錯。
天子臨雍,天下傳唱,成為美談。
國子監被皇帝親自授課的三十二名學生,過了一個月,還覺得踩在雲端上,飄飄欲仙,睡覺時都會被美夢驚醒。唐慎倒是沒太放心上,梅勝澤一直擔心唐慎那天說的“君子之交”會被皇帝事後責罰,但天子臨雍過去一個月,聖上也沒什麼反應,仿佛根本不記得他們三個曾經麵聖的學子。
梅勝澤又覺得慶幸,又覺得惋惜:“景則,我們終究還是沒把握住這次機遇。”
唐慎道:“以勝澤兄的才學底蘊,明歲春闈,定能金榜題名。到時候等到了殿試,再次麵聖,聖上曾經親口稱讚你為‘國之棟梁’,說不定還能記著你。”
梅勝澤笑道:“承你吉言。下月的秋闈,你準備的如何了?”
唐慎頓時苦了臉:“勝澤兄莫提,我們還是兄弟。”
“哈哈哈,我若是真信了你唐景則的鬼話,才是真正傻了!”
唐慎無辜地眨眼。
秋日漸涼,三年一度的秋闈也漸漸到了。
七月中旬,唐慎去國子監報了名,參與本次秋闈。國子監中的學生大多是舉人,秀才隻有三四個。八月初八,便是鄉試。初四唐慎向國子監告假,要回家溫書。從國子監離開後,他並沒有立刻回家,而是趕到傅府。
溫書童子將唐慎帶到傅渭的書房,小童子一路上說道:“唐小公子可是要去參加鄉試了?”
唐慎無奈道:“是。”
溫書童子:“祝賀公子金榜提名!”
唐慎:“承你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