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賭今晚你……咳咳,哈哈哈是你讓我說的,怎能怪我。”
唐慎一肘子擊在王溱的肩膀上,不算疼,卻讓他笑容滿麵。
終究還是沒能如唐慎所願,玩點紙牌。
過年時分,說是官員休沐,卻並非一定放假。才在家中歇了兩天,初二,王溱便去衙門辦差。銀引司的事一刻拖不得,皇帝是在十一月下的旨意,因為要過年才沒有立即執行。待到開年,大宋銀契莊便要轟轟烈烈地辦了起來。
王溱忙得腳不沾地,唐慎原本在家歇著,也覺得無聊,他來到工部衙門。
官員是有休假的,工匠們卻沒有。
衙役帶著唐慎到各處庫房看了看。工匠們一見到唐慎,各個嚇得站起身,跪下向他行禮。唐慎立即扶起一位離自己最近的工匠,這人誠惶誠恐地低著頭,身體顫抖,無法言語。唐慎的動作頓了頓,他再望向四周,隻見其餘工匠又何嘗對他不是恐懼至極。
唐慎嘴唇翕動,最終隻留下一句“下次見我,不必如此”,便轉身離開。
待到正月初十,唐慎寫了封折子送進皇宮,第二日就得到趙輔的召見。
唐慎到達垂拱殿時,趙輔正在寫字。他寫完後,仔細地端詳一陣,滿意地點點頭。接著他才抬頭看向唐慎,他招了招手:“景則,過來些。”
唐慎恭敬地走了過去。
“你看看這四個字。”
唐慎定睛一看,念了出來:“美之所在。”
趙輔哈哈一笑:“覺得如何?”
唐慎神色平靜,認真分析道:“美之所在,雖侮辱,世不能賤;惡之所在,雖高隆,世不能貴。此話出自《淮南子》,說的是堅持己見,不要同流合汙,任他人擺布。陛下的字隨意飄灑,好似長龍信步浮雲,甚有淮南王落拓不羈之風。”
趙輔笑了一會兒,對季福道:“唐景則就是會哄朕開心,你可要多學著點。”
季福賠笑道:“奴家哪能和唐大人比。”
趙輔對唐慎道:“你的折子朕看見了,怎的突然說了那樣的事。”
唐慎猶豫片刻,忽然後退三步,作揖至腰背與地麵齊平,他鄭而重之地說道:“臣有一言,願陛下恕罪。”
趙輔眉毛一動,他放了筆,和善地說道:“但說無妨。”
“陛下為何要將臣調到工部,任右侍郎?”
一聽這話,季福暗道不妙。這唐景則怎麼是個腦子混的,皇帝要他做什麼,由得他去詢問?天下百官無一不是趙輔的屬臣,趙輔想他做什麼就做什麼,哪來那麼多困惑。
但季福隻是個太監,他哪怕跟了趙輔這麼多年,也隻懂小算,不懂大謀的宦官。
趙輔聽了唐慎的話,並沒動怒。他靜靜地望著唐慎,良久,笑道:“景則覺得呢?”
“臣不知。但臣去歲到既州治理水災時便明白了,工部的官是官,並非能匠。陛下要的從來不是臣有治理水患之經驗,真正懂得治理水患的是臣收下的水部郎中。於是臣便想,臣為工部右侍郎,到底可以為陛下、為我大宋做些什麼。”
趙輔雙目一亮,他的身體貼近桌案,伸長脖子:“那你想做什麼?”
唐慎雙手高舉,認認真真地說道:“臣想為陛下,為我大宋,做一番新的樣貌。”
“如何做?”趙輔的聲音變得急促。
唐慎不卑不亢:“重用該重用之人,做該做之事。”
“這便是你折子上說的?但官民有彆,一人放下身段,這是你的事。想要百官皆是如此,談何容易。再者言,這般就真有成效?你真能做到你所說之事?朕如何能信得你?”
唐慎抬起頭,目光堅定:“世人皆有信念。臣入朝為官不過八載,但臣見過許多有信念之人。臣知道,參知政事蘇溫允蘇大人年前便去了幽州,因為他有信念,他一心為陛下辦事,哪怕荊棘前路,也無從畏懼;臣也知道,征西元帥李將軍抱著一個信念,二十餘年未曾變過,所以他深得陛下信任。”
趙輔定定地望著他。
唐慎接著道:“王溱王大人又何嘗沒有信念?臣自知瞞不過陛下,蜀地折子是臣第一個看見的,也是臣告知給了王大人。然而此事說得容易,做起來何其難。但六年了,王大人做到如今地步,他為的是陛下,是我大宋的千萬黎民。他亦有信念。”
“臣沒有一兵一卒,沒有一絲一毫的把握,但信念如初,隻道是一往無前。”
趙輔死死地盯著唐慎。
唐慎低首作揖,身體站得筆直,宛若一棵屹立頑石中的青鬆。
良久,趙輔暢快地笑了起來,他站起身,繞過桌案走到唐慎麵前,一把拉住他的手。唐慎抬起頭,隻見趙輔蒼老卻明亮的眼睛靜靜地凝視著他,語氣溫緩柔和:“這句話朕對子豐說過,對斐然說過,對景德也說過。這話是周太師曾經對朕說的,如今朕亦要告知於你。”
“景則,你之眼前是浩瀚汪洋,而朕,永遠是爾等身後之一葉扁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