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奏折想寫到萬字,大多辭藻華麗,無病呻吟。可王子豐不同,他竟然能每一字都條理清晰,每一句都令人信服。看了這封罪己書的前半段,隻讓人覺得他竟然真是個這樣徹頭徹尾的庸臣、奸官。但看到後半段,又可見其無力挽回的悔過之心,自知罪孽深重、罄竹難書,於是不求寬恕,但求罷官回鄉,願皇帝息怒。
待到王溱再沾了墨水,要繼續寫下去,唐慎心疼道:“還沒寫完?”
王溱停了筆,抬頭看他:“尚未收尾,小師弟是困了?”
唐慎:“不困。但是師兄,你這樣做真的有用?聖上真會因為你這封……言真意切的罪己書,就饒了你的罪?”
王溱笑道:“自然不會。餘潮生想狀告我之事,乃是咱們陛下對臣子的底線。這封罪己書哪怕呈上去,我也最多落一個從輕發落。”
唐慎:“僅僅如此?”
王溱認真道:“僅僅如此。”
王子豐極其擅長揣測君心,連他都沒有把握,那誰還能有把握?
唐慎擔憂的同時,也更鬆了口氣。既然如此,那他之前私下派人去做的那些假證,如今看來並非白做。若真到了你時候,以他與王霄、梅勝澤等人的關係,就能順理成章得頂罪,助師兄脫險。
寫完這封厚厚的罪己書,王溱吹乾墨汁,一回頭,就看見唐慎心事重重的樣子。
王溱走上前,道:“不必擔憂。”
唐慎心道:我如何能不擔憂?表麵卻說:“我自然是信任師兄的。”
王溱笑了:“看你這番表情,莫非又想著以你換我脫身?”
唐慎心中大驚,他沒想到王溱一語點破他心裡的想法,也沒想到王溱居然會用這麼歡快的語氣說出來。
“師兄居然還笑得出來。”唐慎抿了嘴唇,不再說話。
“你可是覺得,我無法左右君心,此次是定然敗了。但你可曾想過,我無法左右君心,有一人卻可以。你又可曾想過,我確實無法左右君心,但是……我可以左右他人的心?”
唐慎:“他人?”
王溱目光凝聚,氣定神閒地一笑,真誠感慨道:“與我相比,餘憲之當真是個好官!”
開平三十六年八月廿一,西北來報,遼帝突然駕崩,遼國大亂。
遼國共有四位皇子,大皇子、四皇子早早被幽禁、貶謫,沒有奪位的能力。三皇子耶律晗正在上京,守在遼帝龍榻前,遼帝駕崩,他便是代王。二皇子耶律舍哥卻還在大同府,聽說遼帝駕崩的噩耗,耶律舍哥目呲欲裂,一劍劈碎了桌案。
“他如何敢,他耶律晗如何敢!!!”
耶律舍哥提著劍就要衝出軍帳,被耶律勤攔下。
耶律舍哥幾欲流淚,都說天家無父子,可遼帝待他極好,耶律舍哥雖然也一心盼著遼帝死,但真聽了這消息,他還是悲痛欲絕。“耶律大人,父皇昏迷不醒,可傷情早已穩定。怎會突然駕崩?怎麼會!那耶律晗怎麼敢弑父,怎麼敢弑君!我定要斬了那畜生,讓他不得好死!”
耶律勤高聲道:“殿下!您不要衝動,您千萬冷靜,冷靜啊!”
耶律舍哥淚流滿麵:“那個畜生啊!”
耶律勤:“殿下!”
許久後,耶律舍哥停下了腳步,將劍插回劍鞘。他渾身發抖,滿臉通紅,但他閉上眼睛,任由眼淚從眼角流下。良久,他再睜開眼,抬手摸了把眼淚,已經恢複往日冷靜到殘酷的模樣。
“是……是舍哥衝動了。”
耶律勤鬆了口氣,他道:“殿下,陛下駕崩已然不可挽回,但如今我們身在大同府,當務之急是趕回上京。十萬黑狼軍還剩六萬,我們回了,耶律定隨時可召回黑狼軍。殿下,六萬黑狼軍……還是太多了。”
耶律舍哥目光一閃,他淡淡道:“確實多了些。”
耶律勤:“殿下覺得,多少才算合適?”
“父皇給我留下三萬虎賁軍,兩萬金甲軍。黑狼軍是我大遼的第一鐵騎,各個可以一敵十……最多一萬,一萬黑狼軍,足矣。”
幽州城外,西北大營。
蘇溫允急得麵紅耳赤,他怒道:“你就任由那餘潮生抓人?這幽州不是你的地盤嗎,他抓人,你就讓他抓了?”
李景德硬著頭皮道:“他抓的都是銀引司的文官,本將軍怎麼管……”
蘇溫允罵道:“怎麼管?廢物!他派人去抓,你派兵去堵。現在是戰時,管他什麼文官武將,天高皇帝遠,你懂不懂!”
李景德:“嘿,你怎麼罵人!”
蘇溫允啐了一口:“罵的就是你這個蠢貨!誰能想到,遼帝突然駕崩了。想奪回焦州三地多簡單,這一仗定能奪回,但能守多久,就看這一仗打得怎麼樣了!要是黑狼軍不滅,待遼國大局定下,新帝登基,他們隨時可以再打回來。李景德,你還想和遼國再打個十年,打得邊境百姓十室九空?!”
大宋,盛京。
餘潮生剛從刑部大牢出來,秋老虎太熱,他心口全是汗。剛走到尚書堂屋,一個官差焦急地從外頭跑進來。
不知怎的,望著這官差因為奔跑而潮紅的臉頰,餘潮生心裡咯噔一聲,湧起不詳的預感。
官差急急來報:“尚書大人,陛下宮中召見,請您急去。”
餘潮生:“聖上是有何事?可傳了口諭,怎的突然要本官進宮。”
官差:“並非隻召見大人一人,還召了勤政殿的各位相公們。”
餘潮生怔住:“發生了何事?”
官差:“遼帝駕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