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雲喜回過神來,懊惱的揉揉太陽穴,看著眼前這委屈的小姑娘,真是腦殼痛。
劉光源跟他這十年,察言觀色的本事學得爐火純青。見他不發火,那就是動了惻隱之心了。立馬道:“林進芳你彆哭,還沒說不要你乾呢。先好好說說,昨晚誰最後一個離開壓榨間。”
進芳一愣,隨即大喜,隻要不炒她魷魚,她一定老實交代,坦白從寬。
“哦哦,是,我本來是最後一個走的,後來……在門口遇到黃主任,他說還有點事讓我把鑰匙拿給他……”廠裡規定,鑰匙必須誰領的誰交,在下班前交接清楚。
昨天壓榨間的鑰匙是林進芳去領的,所以也該她去歸還。今早一來,也沒聽說壓榨機壞了,廠裡隻讓他們去搬新鮮甘蔗,剛吃過中午飯就被叫到辦公室來。
廠裡相當於把這消息封鎖了。
果然,找來管鑰匙的一問,記錄本上清清楚楚寫著“黃忠發”的名字呢。
“出去吧。”
林進芳聽見大老板這三個字如聞天籟,立時小碎步跑出去。呼呼……能保住工作真好!回去不用被媽罵了。
“等等,你先彆急著走,待會兒還要問話呢。還有,也彆跟任何人說,知道不知道?”小劉覷著老板臉色跟她說。
進芳趕緊點頭如搗蒜,“是是是,我誰都不說。”人是出去了,卻也不走遠,就在樓梯間等著。
季雲喜又開始皺眉了,這一回不止煩,而是氣惱了。
黃忠發,他怎麼會不知道,這可是以前廠裡專管壓榨的車間主任。因為壓榨都是接觸的新鮮的一段一段的甘蔗,先用轉子刀片切成小段細絲再放壓榨機裡,所以水分大著呢!
甘蔗切之前得把根莖和葉稍除去,再把每一個節寸上多餘的枯葉去掉,最後還要用清水洗乾淨泥沙和農藥殘留……這樣一來,隻要跟采購那兒勾連上,誰管著這一塊,誰就有油水吃。
譬如,采購收據上是一百斤甘蔗,但真正送進壓榨機可能就隻有八十五斤,要追問起來那十五斤哪兒去了?壓榨前清洗去了。反正進壓榨機之前不會再過秤。
隻要兩邊口徑統一,這理由還真是無懈可擊。
季雲喜不是年輕麵嫩、不事生產的富二代,他的每一分錢都是自己泥裡水裡打滾掙來的,蓋這麼大片廠房不是心血來潮,哪一個環節有什麼貓膩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所以,壓榨、提汁、蒸餾、結晶、乾燥這幾個環節講究技術含量,他不得不倚靠有工作經驗的老員工,尤其是幾個國營廠的大主任,得等他們帶出新人來才行。
但,采購這一塊兒,必須得是自己人。
他把采購交給小劉,小劉又找以前廠裡下崗的年輕員工,也就是李國青的初中同學……這麼一層層分下來,他們是放心了,但以黃忠發為首的幾個老油條就沒油水吃了。
在看見名字的一瞬間,季雲喜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劉光源自然也想到了,試探道:“老板……要不要報案?”
季雲喜橫了他一眼,“報什麼警?”這世上的事可不是光靠報警都能解決的。他礦上的事不順了這麼久,那口氣還憋著呢,總得有個口子出出吧。
小劉見他不說話,也不敢再問,正好老王打電話回來了。
“深市廠裡說立馬派人過來處理,買機票,今晚就能到縣裡,隻是不知道咱們具體地址,要我們這邊派人去接一下。”
季雲喜點頭,算是同意了。
“老板,讓我去接吧。”劉光源主動請纓。交給下頭的人,誰知道會不會又是以前留下的蛀蟲,他們初來乍到,不好連根拔起。等他們的人接手過來,生產步上正軌……哼哼。
季雲喜幾不可見的頷首,下頭的人除了老王,全都是他的親信,知道這會就算結束了,至於要怎麼處理蛀蟲?他們隻能讓黃忠發自求多福了。
林進芳怕打擾到上頭開會,專門找了個靠近衛生間那頭的樓梯間,乖乖的等著。也舍不得穿新衣服坐地上,她就一個人傻愣愣的乾站著,腿都酸了,從雙腳換單腳,又換雙腳,直到天色麻麻黑了,也沒等到大老板的“召見”。
反倒是小劉,早已經從最近那個樓梯下去,開著麵包車,直奔縣城班車站而去。
散了會,所有人都走了,季雲喜一個人在辦公室坐到天快黑,把事情全理順了,想起自個兒還沒吃飯,才慢悠悠起身,準備回去隨便吃點。
至於回哪裡?
吃什麼?
跟誰吃?
他不知道。
這麼多年了,雖然有爹媽兄弟,也曾有過妻子孩子,但自從來宣城縣開煤礦後,他已經幾年沒回過家了。他在太平鄉煤礦上有辦公樓,所謂的“家”就在辦公樓頂樓。
這裡也一樣,這棟三層小樓最頂層就是他的“家”——一張床,一個洗手間。
想著,他從另一個樓梯口準備上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