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下一頓的動作有點明顯,林進芳又小心翼翼看著他,自然注意到了。
“大老板也覺著奇怪吧?我家三姐妹,隻有最小的進荷是我媽親生的。村裡那些沒良心的還說我媽心狠,其實,她一點兒也不狠,反倒還特容易心軟。不然的話,當年我叔不在了,她大可以不用管我們姐倆……但她不止管了,還把我們教得特彆好。”
她一輩子忘不了,叔叔去世那年。最後彌留那幾天,她和進梅已經十歲了,村裡人都說“等你叔沒了你們就成沒人要的可憐蟲咯”,自小親生父母不在身邊,常年四季跟著叔叔嬸子吃住,她們已經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了。
所以,那幾天她們都偷偷的求菩薩不要帶走叔叔,不然她們真無家可歸了。
甚至有一回,進梅悄悄躲在窗外,聽見叔跟嬸子說,讓她帶著進荷重新找個好男人嫁了吧,隻求彆改進荷的姓,給老林家留個香火就行。當時進梅回去跟她說,姐倆抱著哭了一夜。
所以,等叔叔斷氣的時候,她們是有點埋怨的。怪他在彌留之際隻為進荷著想,要帶走也隻帶親生的。但也隱隱約約知道,她們不是他們親生的,能免費養了她們這麼多年已經算仁至義儘了。
誰知道,她們一直戰戰兢兢等到叔下葬半個月,嬸子也沒說要走的話。
她們也不敢去讀書,生怕哪天放學回來家裡就沒人了。嬸子還罵她們,必須把她們趕學堂去,每晚也要她們作業做完了才能睡覺。
姐倆小心翼翼,關於“要改嫁”的事一個字不趕提,生怕提醒到她,真的帶著進荷就走。甚至,還每晚都祈禱嬸子趕快忘了吧,千萬彆想起這茬。
後來嬸子知道了,把她們打了一頓,罵她們沒出息,罵她們白眼狼……雖然她們也不知道什麼叫“白眼狼”,但看嬸子又哭又笑的表情,卻知道這就是不會不要她們了!
倆人高興得一左一右抱著嬸子睡,反倒是親生的進荷隻能睡床尾。
那幾年,真是她們最快樂的時光。
季雲喜看了她一眼,即使是天黑了,也能看見小姑娘臉上的光。
最後那句他同意,這孩子話是多了點,但做事確實不錯,踏實,勤快。看來,那女人,或許並非村裡人罵的那樣蛇蠍心腸。
村裡人的嘴,很多時候是殺人不見血的。他媽當年生了他,三十多年了還在說著那些閒話呢……他刻意提醒自己,不要再去想以前的事。
“嗯。”
得到他的回應,進芳就像得到了鼓勵,繼續道:“我媽還特聰明,知道赤箭草……唔唔……”她趕緊捂住嘴巴。
這話絕對不能說。
季雲喜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也不在意什麼草,故意繞開話題:“那你小妹多大了?”
“剛過完十歲生日,已經念初一了呢!可厲害啦!在大漁鄉中學,學習好每年還有生活補助呢,我們家就她最會念書,我媽說砸鍋賣鐵也要供她上大學。”
季雲喜點點頭,他初中都沒畢業,最欣賞的就是讀書人。
看來,那女人名聲雖不好,但教育觀念還不差。也不知道怎麼鬼迷心竅了,他突然問:“你叔叔沒了幾年?”
一問出口就想扶額,好端端的問這種隱私乾嘛,搞得跟八卦的農村婦女似的。
進芳神情黯然:“九年了。”
季雲喜就不再說話,聽這小姑娘的意思,當年日子肯定不好過,她一個女人家能把三個孩子拉扯大,其間艱辛哪是一言兩語說得清的。就是,就是……為了生存,有點什麼事,局外人好像也沒立場指責她。
他不以為然。
似乎是看見他的不以為然,進芳又繼續道:“村裡人都是亂說的,我媽特彆好,更沒有她們傳的那些事……一點兒都沒有。”她們每晚睡一張床上,她們睡,她媽還沒睡,她們還沒起她媽就起了,整天忙得腳不沾地,哪有時間去乾她們說的那種事。
他不置可否,目不斜視看著車燈照亮的山路。
這路可真他媽難開啊,怪不得小劉每次都甩胳膊呢,他現在就覺著胳膊都快麻了。前方幾百米處有兩個亮點,也不知道這麼晚了誰還在外麵。
等慢慢近了,他們聽見“亮點”說話了:“是進芳嗎?”
“媽!”林進芳一下子叫起來,把季雲喜嚇得一頓,下意識按了一把喇叭。
“亮點”聽見“回應”的喇叭聲,心頭大石終於落下,狂奔過來,“進芳怎麼現在才回來,你要嚇死我啊,你兒子見不到你又哭又鬨,快把屋頂掀翻了。”她才不會說自己有多擔心呢。
林進芳立馬就要開車門下去。
季雲喜凶道:“坐好!”黑漆漆的山路,她出去找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