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 我對不起你,是我不好,拖累你們……”
徐璐實在快被她煩死了, 平時叨叨些沒用的廢話也就罷了,這關頭還隻會顛來倒去幾個字。
“說。”她的冷聲嗬住進芳。
進芳抹了把淚, 迅速的冷靜下來。
原來,結婚兩年了她還一男半女從沒懷上過,婆家意見不小。剛好男人也是個媽寶男,他媽說什麼就是什麼, 跟著一起罵她是“不會生蛋的母雞”。
彆的媳婦都有娘家人撐腰, 她本就無父無母, 嬸子也守寡, 根本沒人能幫得了。更何況當年這親事嬸子堅決不同意,現再求嬸子幫忙她拉不下臉, 隻能打碎牙和血一起往肚裡吞。
本以為忍忍也就罷了,等有孩子就能好過些。
誰知道去年六月, 男人跟人喝醉酒, 把狐朋狗友往家裡帶。晚上她一個人睡房間裡,狗友之一就推門進去……雖然也沒碰到她一根頭發, 但當時就嚇哭了。
男人不止不質問狐朋狗友, 反倒怪她不守婦道。
那句“不守婦道”戳到肺管子了, 那不就是村裡人常罵她嬸子的嗎?既然要走她的老路, 那何不回家來, 跟嬸子一起過?
這樣的婚姻, 不如不要。
因是她主動提的離婚,婆家不止不還嫁妝,連一分路費都沒給。她在火車站外徘徊了兩天,也沒想到回家的法子。
剛開始是找了個端盤子的工作,要洗小山似的碗筷,為了能攢路費,她每天都最後一個離開飯館。
有天半夜,有一男一女在館子裡吃到最後,都快十點了還不起身,似乎是在嘀咕什麼……依她看不是什麼好人,跟那夥來婆家喝酒的男人一個德行。
後來快關門了,有個女人進門來,最終引起她的注意——六月份的大半夜,裹著寬寬大大的棉大衣。她多看了一眼,險些沒把自己嚇死,那衣服裡居然裹著個孩子!
還什麼“賣到山區五百塊”“男孩更貴”的話,第一反應就是人販子。
她膽子小,隻敢告訴老板一家。
老板娘也是母親,動了惻隱之心,就這麼大塊地方,幾個人做什麼營生她也略有耳聞。隻能旁敲側擊的說幾句“國家抓人販子抓得緊”“傷天害理”的,本以為會嚇唬住他們,誰知三個人全哈哈大笑起來。
“你彆多事,這孩子是有錢人的私生子,大老婆讓賣出來的,人家爹都不管……咱們也是拿人錢財,□□。”
能在火車站開飯館的什麼人沒見過,見此也隻得歎口氣了。賣去山區總比斷手斷腳上天橋討飯的好……在拐賣兒童還沒得到全社會重視的年代,人的善心也僅限於此。
也是孩子跟進芳有緣。既說開了,人販子把孩子放地下跑,時不時丟半個饅頭兩塊肉給他,他也不撿地下的吃,摸著爬著進了廚房,自個兒抓盤子底上的剩菜吃。
進芳見他實在可憐,悄悄給了他兩塊乾淨的肉,煮得軟軟的好消化。
誰知孩子就賴上她了,抱著她大腿叫“媽媽”。
林進芳被婆家罵了兩年“不下蛋的母雞”,現終於聽見一聲“媽媽”,猶如久旱逢甘露,心一軟,立馬膽子也大了,抱起孩子就從後門跑了。
親眼看著孩子遭罪,她做不到。嬸子從小就教她們做好人,做善事,寧肯被人欺負,也彆虧心。
不能虧心,但她又身無分文,跑也跑不遠,去派出所找警察,孩子一個勁的叫她“媽媽”賴著她,又跟她親近,誰也不信是撿(救)來的孩子,隻當她精神有問題。又怕逗留久了人販子找到他們,在飯館裡都大辣辣談勾當,她不害怕不行,隻能一路躲一路跑。
當然,還有個不為人知的原因,她是真的渴望一個孩子。與其被賣去不知什麼地方當牛做馬,吃不飽穿不暖,上不了學……不如自己收養他。
豪門恩怨她不懂,但孩子爹要真不管了,送他回去,有第一次,還有第二次,第三次……保不準要被賣幾次。
她不能虧心。
連飯館裡做的工錢也不敢折回去結算了。
白天躲廢舊廠房裡不敢出去,如過街老鼠。晚上背著孩子到處撿垃圾,廢報紙廢紙板啥的,隻要能賣錢,不管多少,幾分錢幾分錢的攢……也算孩子爭氣,跟著她垃圾堆裡又翻又找的,居然一次病都沒生過。
兩個月攢夠路費,她特意先坐班車到彆的站,再上火車。也沒走省城到縣城的路線,而是特意從雲安市繞到隔壁縣,又逗留了兩天才回宣城縣。對外宣稱孩子是她的,叫寶兒,兩歲。
徐璐雖沒親眼得見,卻也能想象出她一路的艱辛……膽小如鼠的女孩子,能做出這麼大個決定,她是佩服的。光繞路線就燒光她二十年的腦細胞了吧?
她歎口氣,把進芳拉起來,“辛苦你了,明明是做好事……怎麼不早說?”你媽都活活被你丫的氣死了,這筆賬肯定要跟你算,但不是現在。
徐璐咬咬牙,怪不得他們才結婚兩年,卻有個這麼大的孩子,劉蓮枝無意間說笑過,寶兒不像兩歲的……當然,說的都是虛歲。
他們家孫子也是兩歲,個子沒寶兒高,口齒更沒寶兒伶俐。
她也曾問過進芳,孩子生日是哪一天,結果被她哼哼哧哧推脫過去了。
當時住院,醫生也說看不出來兩歲的孩子貧血了還能長這麼高。而且,她們都是常見血型,寶兒卻是熊貓血……都怪她當時粗心,應該多問問的。
這都他媽的什麼破事啊!一直以為最省心最聽話的林進芳,做出事來真是讓人腦殼痛。
不過,現在更重要的是——“你覺著那兩個不是好人?”
“對,寶兒這孩子心裡特彆靈,他不親近的肯定不是好人。”尤其是那個自稱孩子“媽媽”的人。
即使隔得再久,孩子本能是不會騙人的。
徐璐也感覺出來了,寶兒聽見他們的聲音沒有歡喜,隻有害怕,不安。
“找大滿,開拖拉機去找季老板和劉秘書。”這種時候,她無錢無權,肯幫她們的“大人物”恐怕就隻有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