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在那樣的家庭他毫無選擇,有那樣的爹他打不是殺也不是,好容易自己闖出來了,母親也接來了,還有了妻兒……為什麼汲汲營營苦苦掙紮三十多年,他又回到了原點?
自從處對象後,他的變化劉光源全看在眼裡,用“鐵樹開花”“枯木逢春”來形容再貼切不過。現在,好容易開出來的花兒,又要謝了。
“嫂子一定會吉人天相,讓我媽去寺裡求求神……對了,老太太昨天也說想去,我尋思著十五的送她們去一趟?”為了跟老太太作伴,他把他媽也從省城接來了。
季雲喜不置可否,他從來不信鬼神。
“老板彆說啥命不命的,事在人為,我要是不輟學,也不會遇到老板,更不會有今天的好日子。”
想起以前兄弟幾個扶持過來的日子,季雲喜也有點感慨,“是啊,你好好的大學生,硬被我拐走了。”
“咳,啥大學生不大學生的,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他不自在的撓撓後腦勺。礦上有好幾個大學生呢,花了那麼多錢又有啥用,還不是來給老板打工,工資不用提,就彆的好處也比不上他一根手指頭啊。
所以,學曆固然重要,但要讓他重新選一次,他還是會堅定不移的跟著老板走。一如當年那個滿身衝勁的愣頭青,跟著這個膽識過人的男人走南闖北,開疆辟土。
“小趙呢?”
劉光源從回憶裡拉回來,輕咳一聲,“小趙好像也是跟我差不多一起來的,隻是當時年紀小,才十五還是十六?瘦得皮包骨,我當時還以為是哪兒來的叫花子尾隨咱們呢。”
季雲喜點點頭,他也想起來了。
那天他剛跟老頭吵了一架,大年三十的跑出來,約上劉光源打算去館子裡吃餃子的,誰知卻被個小叫花跟了一路。衣服已經短得露肚皮了,褲子也破破爛爛隻到膝下,最難以置信的是十幾歲的半大小子了,屁股蹲居然還破了兩個洞。
他當時就覺著是個可憐孩子,從街頭找到街尾也隻找到一家快關門的飯館,給他也點了一份餃子,芹菜肉餡兒的。
他哭著說聲“謝謝”,真像個小叫花似的狼吞虎咽,不,準確來說應該是作“倒”的,直接端起盤子也不管燙不燙,兩三個一起倒嘴裡。
“是啊,可憐見的,臘月裡結不到工錢,包工頭跑路了連回家路費都沒給他,老鄉也跑了,連自個兒家在哪兒都說不清,在大街上流浪了半個月……那小子常說老板就是他爸一樣,再生父母……要不是遇到老板,他……”一想到他的結局,劉光源這個堂堂男兒也紅了眼睛。
季雲喜不會輕易掉眼淚了,隻是跟著點點頭。
“可惜,我也沒護好他。”好好的帶出去,卻沒帶回來,可憐的小趙,短短二十多年的人生裡從沒見過“父親”。有一次喝醉酒他曾說過,為什麼自己不是他的爸爸,他願意為他上刀山下火海,當時還覺著他有心機,裝醉表忠心呢。
後來……他真的是替自己死了的。
季雲喜真恨自己,凡是在意的人,全都護不住。母親是這樣,小茹是這樣,小趙,妻子……通通如此。
他枉為男人。
室內安靜了好大會兒。
“過去的就過去吧,老板多少還是要吃點東西。”劉光源抹抹眼睛,試探著道:“要不先喝兩口湯?就以前嫂子常燉的那種酸蘿卜豬腳湯?”
果然,季雲喜神色有一點點鬆動。
劉光源趕緊去到二門,也不敢出去,對著外頭喚一聲自有人會去安排。
“對了,老太太說想帶孩子們來看看嫂子,老板您看……”到底讓不讓進來。
季雲喜低著頭,似乎是深思熟慮,又似乎是神遊天外,半晌才問:“帶小茹她們還是那三個?”
劉光源嘴角抽搐,“那三個”……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麼大仇人呢,一點兒父子間的親熱勁都沒有。
“三個小家夥。”
季雲喜堅決的拒絕了:“不行。”
劉光源歎口氣,不再撞槍口,突然心血來潮,道:“總‘小子’‘小家夥’的叫,不如老板給起個小名吧,省得嫂子醒了不開心。”
知道妻子對三個小柚子的寶貴,若知道他連名字也不肯給他們個,嗯,以她的脾氣,會嘟著嘴十天半個月不跟自個兒說話吧?
況且,季雲喜喜歡聽“醒了”的話,臉色又好了一點點,雲淡風輕的道:“老大叫勁鬆,老二叫平安,老三就叫醒醒吧。”
劉光源:啊?!這就完了?現在的老板跟當時那個拿著一本新華字典翻名字到處問人的男人是同一個人嗎?隨隨便便就定了他們的名字。
對三個小子,他實名心疼。
待伺候著吃了點東西,老太太也進來了,一個人。進荷和小茹已經哭得眼睛都睜不開了,怕她們一來又哭,所有人都不好受。
“聽小劉說你起好名字了?”
“嗯。”季雲喜依然一眨不眨的看著妻子,期待著她能皺皺眉,或者打聲小呼嚕。
“老大叫勁鬆,老二叫平安,小老三就叫醒醒。”
老太太聽清楚後,愣了愣,深深地歎口氣,“好好好,起得真好,兒媳婦一定會平平安安的,早日醒來。”
又勸兒子:“路生先回去睡會兒吧,我來守著。”
季雲喜自然不肯,但老太太軸起來比他更上一層樓,他不回去她就不願出去,僵持了兩個小時,還是當兒子的先妥協。
剛出門就見進芳進梅眼巴巴看著,他又點頭,允許她們進去看看,“彆忘了消毒,也彆待太久。”大夫說她現在一定不能感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