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完年, 孩子們陸陸續續開學, 隔壁的喜璐學校轉來了更多新同學,其中有很多都是彆的鄉甚至縣城的,中午不回家吃飯, 春花小賣部的生意更好了。
徐璐愈發不用出門,就在家裡守著, 帶帶孩子,賣賣東西,藥田和魚塘交給胡建安和進梅, 她這位“全職媽媽”當得愜意得很。
這天,孩子們都放五一假了,徐璐難得落個清閒, 幫幾個孩子的衣服扔洗衣機裡, 順便再把夫妻倆貼身穿的手洗了。
一周歲零三個月的三小隻已經會跑了,雖然經常重心不穩跌倒,但徐璐也不心疼, 滿院子水泥地也有, 泥巴地也有, 放他們玩去。反正自從院裡裝了監控, 每次大門一響, 她在門後就能看到是誰來了, 甚至大榕樹下的場景也儘收眼底。
安全感大增。
五月份的天已經熱了, 孩子們隻穿著短袖短褲, 她稍微不注意, 他們就要去玩水。
“不許玩了啊,病了可是要打針的。”
“痛痛。”平安敷衍一句,繼續玩,手放水裡,像魚兒似的遊來遊去,周身涼涼的,彆提多舒服了,而且,還有種奇異的潔淨感,清爽乾淨,皮膚上什麼也不沾的感覺太爽了。
突然,“啪啪啪”,門被拍響了。
徐璐擦擦手,將劉海捋到耳後,把三小隻趕得離盆遠遠的,才去開門。顯示屏裡可以看見,門外站著一群人,三個男人,兩個女人,還有三個半大孩子。
她可以確定,沒見過。
但男人的眉目之間又隱隱有點熟悉。
臉型略長,像老太太,眉毛略長,像季雲喜。
大概就是季家人了,年後去的電話,三個多月了才過來,他們對大妞兒這位大閨女可真是夠“重視”的。徐璐不忙著開門,先給孩子爹打電話。
果然,季雲喜沉聲道:“彆開門,乖乖和孩子進屋,我馬上到家。”
鬆鬆聽著越來越大的拍門聲,不爽的歎口氣,誰啊,一點兒眼力見都沒有,他媽媽一點兒都不想開門,不知道麼?
“爸,咱們是不是來錯了,咋沒人?”
“就是,半天沒人,說不定是真找錯門了。”
有老者重重地“呸”了一口,罵道:“瞎了狗眼不會看看,滿村裡還有第二家小洋樓的嗎?”
兩個兒子訕訕的住了嘴,傻愣愣看著紅漆大門,得有兩米四五了吧?這麼寬的大門,還是好鋼做的,少說也好幾千了……倆人艱難的咽了口口水。
他們村最寬的大門就是村長家的,也才一米二三,能放進手推車,尾巴都快飄上天了。老三家的可不得了,彆說手推車,他的小轎車,大貨車全都能開進去了!
有錢真是任性啊。
農村人對大門的執著,讓他們也忘了打量四周環境,就圍著大門,這兒摸摸,那兒扣扣。
“爸爸,這個把手可以拉的,快看!”一個半大小子叫起來。
大門分左右兩扇,每一扇半人高的地方都有個大大的獅子頭,像古代大戶人家的大門似的,獅子嘴裡套著個小碗大的圓環。
男孩子重重的拽了下,咦……手環居然還可以動!
季老頭眼神閃了閃,心頭的氣簡直快從紅紅的眼睛裡冒出來了。
“爸你看看季路生,您老人家早讓他幫家裡安個大門,他推三阻四,給寡婦家倒是舍得,這麼好的門,少說也得五六千了,真是……”
“夠了!”老頭子重重的在門上踢了一腳。
以為還是家裡那搖搖欲墜的木門呢。
可惜,他不知道,季路生為了兒子們的安危,用的是頂級的熱軋鋼材,直接請設計師和工人上門焊接的。厚兩厘米的熱軋鋼材是什麼概念?做保險櫃才用的。一層層鍛上去,麵上漆的是普通紅木漆,看上去好像和普通鋼差不多,但那機械硬度……老頭子“哎喲”一聲叫起來。
他的腳,踢踢老婆兒子還行,踢季雲喜的大門?
“哎喲痛死老子了,快扶著我。”兩個兒媳婦趕緊往後退,兒子們攙住他,一屁股坐台階上,“爸還痛不痛?我幫你揉揉。”
“痛……痛死了!”心裡把季路生恨得更慘了。
季老二忍著惡心,把他鞋子脫了,大腳趾已經紫了,腳趾甲都踹歪了,連著黑漆漆的腳趾,有點駭人。
“把那隻也脫了,這鞋子捂腳得很,你媽做的好事兒,不回家我連穿的鞋都沒了……”這雙還是冬天的,太過厚實了。
兒媳婦們捂住口鼻,翻了兩個白眼,這也太臭了。而且還在人大門前,就是在村裡也不能這樣啊,又不是仇人……不過,想到這嶄新漂亮的三層樓是老三家的,又有點幸災樂禍起來。
就像自己撿不到的錢,那就巴不得它掉屎上——活該他有錢!活該他不顧家裡!
突然,“滴滴滴——”一聲,好像是身後的門“叫”起來了,裡頭藏了個怪物似的,老頭子嚇得一哆嗦,對危險總是有驚人的躲避能力,猛地跳起來,顛著傷腳一蹦三米遠。
好巧不巧的,剛才鴨蛋幾個在門口玩,打碎了個吃飯碗,怕家裡大人知道,三下五除二掃掃“毀屍滅跡”,有個碎碎的尖角沒看見,要穿著鞋子踩上去也沒事。偏偏季老頭是光著臭腳的……
嗯,那酸爽。
“啊!天殺的!哪個短命鬼撒瓦渣?啊!”
腳底板馬上冒出鮮血來,愈發駭人。
把指紋鎖按響的男孩子,嚇得趕緊躲爹媽身後去,打死也不能說是他弄出來的聲音。
“爺爺不怕,待會兒三叔回來讓他帶你住院去,好多營養品吃呢……都怪他家這門,好端端的怪叫起來,嚇到爺爺了。”絕口不提是自己亂按引發的。
徐璐在門後聽得冷笑,她在顯示屏上看得一清二楚呢。這種熊孩子做錯事了不敢承認,還賴給長輩,簡直是不遺餘力的挑撥季雲喜跟老頭的關係啊。
再看兩個大伯子也是連連附和,估計小時候就沒少乾這事,上梁不正下梁歪。
自己家這三個,要是敢這麼不負責任,她非得打斷他們手不可!
可能是感覺到媽媽的怒氣,鬆鬆抱住她大腿,“媽媽,怕怕,家家。”指指屋子,知道是老爺子來了,母子幾個肯定不是他們對手,彆讓這傻媽媽受傷,他倒是有的辦法戲弄他們,可還有兩個傻弟弟呢。
徐璐拍拍他肩膀,“好,咱們回屋,爸爸馬上就到家了啊。”
另兩個隻知道玩水的傻兒子,直到被媽媽叫回屋了,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醒醒一看見茶幾就會找東西吃,下頭有紅彤彤香甜的大蘋果,還有香香的大香蕉,他可喜歡吃了。一進屋就低頭找,找到的時候就指著“嘿嘿”笑,“媽媽,果果。”
像今天,找不到就皺著眉頭,“媽媽,果果?”
徐璐擔心著外頭,隨意幫他看了眼,果然沒有。“先等等啊,待會兒爸爸回來讓他買,好不好?”
小家夥乖乖點點頭,“好。”然後就蹲下去玩玩具了,特彆好打發,隻要大人好好跟他說,基本都是很懂事的不再糾纏。
門口,季老頭腳底板的血倒是止住了,可走不了路了。左腳自己踢門上,烏黑腫脹,右腳被劃破了,兩個兒子像拐杖似的攙住他,一左一右。
“爸痛不痛?要不要揉揉?”
“揉,揉你媽皮,血才止住呢!”
“哎喲,痛死我了,怎麼養了幾個廢物,有錢的狼心狗肺不管我,知道關心我的又是掙不來錢的廢物!”像個罵街潑婦似的,扯著嗓子,巴不得多幾個人聽見,好敗壞敗壞路生的名聲。
這麼長時間,村裡人已經知道季老板是什麼人了,聽不下去,勸道:“彆這麼說鬆鬆爸,他人還是很好的,給咱們村的路擴得這麼寬,你看,兩輛車一起開都沒問題……”
“我呸!他架橋,他鋪路,知道做好事,是不是虧心事做多了,缺德了?”
村裡人咋舌,這他媽也是親爹能說的話?比仇人還不如吧。
所以,大家也懶得勸了,他不嫌丟臉就繼續罵著去,反正他們是要回家吃飯咯!
上午十一點多,炊煙嫋嫋,飯菜香味飄蕩在村子裡,季家一群肚子“咕嚕”叫,愈發恨得不行,想要再踹門,又怕傷到腳,隻能坐著罵,過過嘴癮。
“我媽也是,來享了一年多的福,也不回去看看咱們,兒幾個都快餓死了。”
“奶奶!”
“叫什麼叫,死老太婆在哪兒?我今兒非揍死她不可!”
半大小子指著村裡小路,有個瘦瘦小小的老婦人正往這頭來,身上穿著紅黑底撒金牡丹的綢緞衣服,一條同樣材質的黑褲子,長短合適,剛好露出一截兒腳下的純白色棉襪,發亮的黑皮鞋……頭上戴著米白色的洋帽,那綢緞衣服可能是真的綢緞,在陽光下仿佛會流動,會發光一樣。
這……這個……這個像城裡老太太似的人,還是那任打任罵的死老太婆嗎?
季老頭揉揉眼睛,這一身打扮,他們在村子裡還沒見過。但那張熟悉的溝壑縱橫的老臉,黝黑的皮膚,矮小的個子……又真是她。
“謔!”他大叫一聲。
老太太被嚇一跳,眼睛不好使,但剛才聽村裡人說自稱路生爸的人在門口罵街呢,原來真是他……們啊。她撫撫胸口,小聲道:“他爸來了,啥時候的事兒?”也不敢與他對視。
見孫子孫女也在,又慈祥道:“二妞兒你們也來啦,肚子餓了沒?是學校放假了嗎?作業帶來沒?”她想的很簡單,來三叔這兒玩幾天。既然是來玩的,那就要像進荷小茹一樣帶作業。
“帶啥作業,放假不興做作業!奶奶我好餓呀!我媽說來了就有大雞腿啃,是真的嗎?那我多要幾個,不吃飯了,全啃雞腿兒!”
老太太心疼他們,趕緊答應:“好好好!奶奶給你們做!要吃多少都有!你三叔……”及時打住,路生不喜歡兩個哥哥,連他們的孩子也不喜歡。
又看向老頭子,見他惡狠狠的盯著自己,下意識的就縮了縮身子,小聲道:“他爸餓了吧?我這就給你做飯,想吃啥都有。”
“這逆子!老子不吃!”
老太太卻知道,他不過是逞強罷了,趕緊用手指在門上按了下,“滴”一聲,左邊大門慢慢滑開,“趕緊進來,這鎖會自動感應,一會兒見沒人了就會自個兒鎖上。”
幾個孩子一聽,“嗖”一聲就竄進去。
“哇!好大的院子!地板也好乾淨!”
“嘿,還有花兒,好漂亮啊,我要戴頭上,還有那個光禿禿隻有葉子的是啥啊奶奶?怎麼有點像韭菜?”
老太太驕傲的挺挺胸膛,“是小茹的蘭草,說是很稀有的品種呢,她爬了幾座山淘……誒二妞兒等等,你彆拔呀!”
女孩子嘟著嘴,不就兩棵野草嘛,把她奶奶稀奇得……再說了,小茹她知道,不就是三叔家的丫頭片子嘛?她才不怕呢!
徐璐聽見門響,還以為是季雲喜回來了,誰知一開門卻看見老太太正跟個小姑娘爭執,第一反應是回房鎖門,但想到老太太的性子,不知要吃多少虧……隻得回房交代鬆鬆,看好弟弟,不許出門。
她鎖了門出來。
季家人眼睛瞪得銅鈴大。
幾個男人沒想到屋裡居然有人,妯娌倆是沒想到他三叔的新老婆這麼漂亮。尤其是天氣熱,徐璐穿了條剛到手肘的淡黃色連衣裙,材質好,垂墜感極好,收腰做得好,把纖腰收得盈盈不足一握,腰越細,胸脯就顯得愈發高挺……皮膚白裡透紅,腳下涼鞋也是她們從沒見過的款式。
就這副打扮,洋氣又漂亮,說是二十歲的大姑娘也有人信。再配上她豔若桃李的臉蛋,妯娌倆心情微妙起來。
嗬,原來是個小妖精啊。
肯定不是好人!
對,這副模樣能是好人麼?
徐璐雖感覺出她們眼神裡的不懷好意,但絕對想不到自己已經被打上“壞女人”“狐狸精”的標簽了。
“這個花草看看可以,不能動。”她也不發怒,就一字一句的交代。
二妞兒眼睛一瞪,嘟著嘴道:“你是誰啊,我三叔都沒說話呢,哪裡輪……”
“這是我家,未經主人同意損毀個人財產,你們應該是讀過書的,這叫啥罪名?”其實,她就是嚇嚇他們而已。
但幾個孩子終究嫩了點,見她義正言辭,言之鑿鑿,還真被嚇到了,趕緊縮回手去。就連正在門上亂按“找機關”的男孩子也住了手,傻傻的看著她。
“媽不是要做飯嗎?要不我去找大妞兒?”
“哦哦,好好。”
徐璐出門,也沒走多遠就遇見大妞兒背著快趕上她個子那麼大的一捆柴火。
“你這丫頭,都說出點錢買就行,非得自個兒上山砍。”家裡的灶具,用電用氣用煤的都有,但季雲喜和他媽都喜歡吃柴火做的飯,大妞兒每個星期都會上山砍一捆,天長日久的,家裡已經累起來好大一垛柴火了。
“沒事兒三嬸,我有使不完的力氣呢!”小姑娘臉蛋紅彤彤的,鼻子旁的小小雀斑顯得更可愛了。
徐璐笑笑,小聲道:“你爸和你爺他們來了,現就在家裡呢。”做好準備吧。
小姑娘腳步踉蹌了一下,徐璐眼疾手快扶住她,看來季雲喜沒誇張,她在家裡不是一般受罪。
“彆怕,有三叔三嬸在呢,給你做主。”小姑娘一年來的付出,他們都看在眼裡,想要再把她綁回去受罪,她第一個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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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妞兒可終於回來了,瞧瞧那麼大一捆柴,在家使她乾點活,不是頭疼就是肚子疼的,在人家裡,比吃了十全大補丸還賣力!”
大妞兒把柴火放好,才叫了聲“媽”,低著頭,把一圈季家人全喊完了,又趕緊跑進廚房幫著做飯,竟然是一秒鐘也不敢多待似的。
徐璐對他們本就沒好感,又想到他們可能是禍害孩子的“嫌疑犯”,時刻提防著。也不請他們進屋坐,就在院裡站著,東打量西打量,尤其看著她們房子的眼神簡直就是羨慕嫉妒恨了。
“他三嬸,這麼好的房子,蓋了不少錢吧?”有個妯娌來打探。
徐璐點點頭,“不多,也就十來萬吧。”眼紅死你。
果然,一票季家人,眼睛都紅了。十萬塊是什麼概念?他們在家,一年的主要收入來源就是賣糧食。以季家幾個男人的勤快和力氣,一年也隻能毛收入三千多,再刨去成本,頂多兩千塊頂破天了。十萬塊……他們得賣五十年糧食!
他媽的,季路生這狼心狗肺的,他爹老子在家窮死,他補貼起外人來倒是毫不手軟!季老頭氣得胸口一鼓一鼓的,有什麼正在翻滾,馬上就要吐出口老血來。
也不管腳疼不疼了,靠牆撿起一把棕櫚紮的掃帚,跳著進廚房,一掃把打在老太太背上。
徐璐好手好腳的居然還追不上他,眼睜睜看著婆婆被他打得晃了晃。她眼睛紅了,老王八蛋,去你媽的,婆婆滿心熱忱的給你做飯,話都沒插過一句,你瘋了打她?
“你做什麼打我媽?”
“老子打的就是她,教的好兒子!”說著,抬起掃帚又要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