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玉佩砸在青石磚上,清脆的聲音像是屋簷下的一滴雨碎在了她的鏡台上。
盛則寧不曾想過,在她手下那麼堅硬的玉石撞到粗糲的青石,到頭來也是這般脆弱。
半個巴掌大的圓形玉佩在青石磚上四分五裂,已經看不出原本的圖紋。
盛則寧握緊自己遍布傷痕的手。
可她還記得清清楚楚,記得自己用了半個月時間,親手雕琢打磨出來的每一道紋路。
身為盛府二房嫡女,她也錦衣玉食、嬌生玉養,不比那些公主、郡主差,何曾為了什麼人如此費心儘力。
還不是因為聽封硯同彆人說過,親手做的禮物總是比買來的更誠心。
誠心。
她以為自己已經很有誠心了。
但是十幾個日夜,用心準備的禮物隻換來他一句風輕雲淡的評價。
——“無聊玩意。”
盛則寧不知道該難過,還是氣憤。
尤其在族妹那吃驚的目光之下,更襯得她猶如跳梁小醜一般。
全身的血液都衝了上來,臉皮發熱,耳尖灼燙,從小到大,她還未曾受過如此屈辱。
這種屈辱不隻來自外部,更多的是源於她自己的內心。
就像是她愛如珍寶的東西被人貶得一文不值。
不被人認可,也不被人讚同。
她就像一個不具慧眼的俗人,錯把彆人眼中的魚目,捧作了珍珠。
旁人麵上要憐憫她的無知,心裡定然是嘲笑她的愚昧。
盛則寧咬住下唇,淚水盈睫,她於模糊不清的視野裡瞥向站在一側的男人。
剛過及冠之年的青年矜貴自持地擎傘站在細雨之中,山色灰蒙的刻絲束腰裰衣讓他與遠方被斜雨氤氳的青山一致,清雅得如同一副水墨畫,隻可遠觀不可褻玩。
盛則寧努力想看清他的表情。
她忽然出現,又摔了玉佩,定然是出乎他意料的吧?
可是封硯讓她很失望。
即便她如此這般‘大動乾戈’,封硯依然是最波瀾不驚的那一個,就連站在一旁的族妹都明顯露出局促不安的神情。
“三姐姐,你莫誤會,我與五殿下並沒什麼,隻是恰逢驟雨,丫頭去傳轎子了,我、我一人害怕……”
盛則寧的父親位極人臣,在整個家族也有著說一不二的地位,因此族中的兄弟姐妹幾乎不敢與盛則寧正麵交鋒。
她是這樣的顯貴出身,養出再張揚的性子也不足為奇。
在彆人眼中的盛則寧,說得好聽點是愛恨分明,說得難聽那就是分外記仇。
所以就連她院子裡的丫頭片子都沒人敢欺負,就怕她這個做主子會來算帳。
盛則寧扯了扯唇角,若不是雨聲掩蓋了她的輕嗬,隻怕這位空有賊心的族妹就要馬上嚇得落荒而逃了。
她自己用過的把戲焉能不知道底細,邯鄲學步豈不可笑。
盛則寧的眼睛沒彎起來時總顯清泠泠的,斜睨一眼就仿若在打什麼壞主意,這樣的神色怎能不叫人害怕。
“……我、我有些冷,不打攪三姐姐、五殿下了。”熟知她脾性的盛家三房庶出姑娘匆匆行禮告退。
可是,封硯不是盛家人,也不會看人臉色。
他隻是淡眼掃了一下被浸在水裡的碎玉,眉心浮現很淺的皺痕。
皇室的教導讓他修出一副八風不動的穩重,並不會輕易將情緒顯擺在他那張軒然俊昳的臉上。
見到盛則寧盯著他,封硯便給了她回應。
“則寧,彆鬨。”
他的嗓音不再是少年時期的低啞,已初顯出成熟的磁性。
兩個短短的音節,一句話隻有這四個字。
盛則寧更想哭了。
封硯總是這個樣子,與誰都端著一副疏離難近的模樣,她曾經毫不在意。
他的性子冷一些其實也沒什麼,最多她主動一些,熱情一些,再包容一些。
可這兩年她都得到了什麼?
從‘盛三姑娘’到‘則寧’,從少言寡語到偶爾一言兩語的哄話。
如果‘彆鬨’二字能稱之為哄的話。
其實盛則寧很容易滿足,她自有一套與封硯相處的方式,也曾沾沾自喜地認為在封硯心裡自己肯定是不一樣的。
封硯的出生、經曆就與彆人不同。
當年中宮皇後身無嫡子,封硯早早被收在皇後名下成為嗣子,除了貴妃所出的三皇子之外,他就是皇帝最看重的皇子。
誰不希望自己的夫君是最好的那個?
盛則寧曾經也是這麼希望的。
所以當年父親對她提起封硯的時候,她內心是那麼憧憬,而皇後此後對她表現的青睞,無疑把她的這種憧憬變成了可能。
父親想把她嫁給封硯,而皇後也是欣然應允的。
她在十四那年就知曉了自己將來要嫁給封硯,是多少京中貴女豔羨的對象。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隻等著封硯及冠建府,他們的婚事很快就會提到明麵。
或許是在端午,最遲也不會過中秋。
為此她精心為他的生辰準備了這份禮物。
他當知道自己是以什麼明目送給他這塊玉佩,如此寓意不同的禮物就在他眼皮底下摔碎,他也不動聲色。
就好像,從來沒有放在眼裡。
盛則寧端量著他,比第一次見到他時還要認真。
封硯撐著傘的手修長,指骨勻稱,與竹傘骨一樣,泛著些許如玉質一般的潤光。
僅僅站在紛飛的雨中,就有一種積石如玉,列鬆如翠的卓犖,仿佛神仙一般的人物。
可,神仙哪有那樣好親近的。
就好像封硯他明明站得很近,盛則寧卻感覺他仿佛自帶了一條護城河,將自己與旁人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裡麵是他,外麵是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