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碎(2 / 2)

盛則寧就站在河的這頭,遙望那不曾屬於她的城池,癡想了兩年。

從前聽人談及封硯與她時,少不了一些拈酸的話傳了出來。

“五皇子瞧著也沒有多喜歡她,倒是她日日糾纏著,好不知羞……”

又比如說:“五皇子尊貴,日後肯定妻妾成群,偏偏她占著不肯讓人靠近,就好像五殿下會肯守著她一人一樣,還未嫁進去就做那妒婦姿態,我要是五殿下,早就不睬她了。”

所謂眾毀銷骨,說得人多了,仿佛過錯就都在盛則寧一人身上了。

封硯未被撫平的眉心再擰起了些,外人已經走遠,此處隻剩下他們二人,他並不知曉盛則寧是為了什麼事而來,但是她奪玉毀玉實在是有些任性。

“你既已送了我,為何又自己砸了。”

“殿下不喜歡這份禮物。”盛則寧用力眨了幾下眼,長睫沾去了濕潤的淚珠,變得異常沉重。

這樣的說法並不能站得住腳,至少在封硯這裡,不行。

封硯垂眼看她,微壓著鳳目,顯出一抹出自上位者才有的持重,瞳仁就在傘陰下幽黑無光,靜靜注視她。

盛則寧的視線落入其中,就好像一粒微不足道的石子掉進了深潭,饒是已經太習慣他的漫不經心,盛則寧的心在這個時候還是抽痛了起來。

習慣了,不代表不會質疑。

不代表她不會再被動搖。

究竟與封硯的相處就該是她一味的退讓與包容嗎?

不該。

盛則寧如今隻是悔,自己為何明白得這樣遲。

避開他不含任何感情的視線,盛則寧輕聲慢語:“……殿下也不喜歡我,對嗎?”

細雨瀝瀝,才入夏,氣溫不算高,冷雨落在發絲上、衣服上,一層層滲了下去,徹骨的寒意包圍了盛則寧。

這麼久了,他也不知道把傘往她頭頂傾一傾。

他不喜歡她,所以不在乎她。

從前盛則寧不會有這樣的想法,但自從她去拜訪已經出嫁的表姐與表姐夫,她才隱隱有些頓悟。

哪怕冷漠的人對待自己喜歡的人也是不一樣的。

表姐夫也冷,他的冷和封硯那種疏離還不同,而是一種真正的冷漠,成日板著臉的嚴肅,讓人想起了在學堂裡握著藤條的先生,不敢冒犯。

但是他與表姐在一塊時,雖也不至於馬上像換了一個人,可眸光卻溫和下來了。

似是寒冬裡和煦的日光,雖不絢爛,卻也能溫暖萬物。

盛則寧都能輕易看出來,表姐夫是在意表姐的,那種目光她從沒有在封硯眼裡看到過。

封硯看她,與看旁人,沒有區彆。

一直以來都是她給封硯找了很多借口,用來欺騙自己。

可是,她不能騙自己一輩子啊。

過了許久,可能是封硯終於意識到眼前的人不會像從前一樣適可而止,他再次開口了,但避開了她問題。

“是因為盛六姑娘?”

說出這句話後,他就更顯得有些冷肅,仿若對方的脾氣來得實在沒有必要。

他並沒有理睬盛六姑娘,也從沒有回應過其他姑娘的‘殷勤’。

盛則寧險些笑出聲來。

如果是因為彆的姑娘,盛則寧興許還會有發力點。

倘若他真的‘移情彆戀’,她就能指著他的鼻尖大罵他‘負心漢’!

可是她清楚地知道,這一切都不怪外人、外物,完完全全是出在封硯本人身上。

“是真的不喜歡啊……”盛則寧慶幸自己被雨幕籠罩,不至於讓封硯看見這一刻她瘋湧的淚水。

他連喜歡二字都不曾沾過舌,她從前哪來的自信覺得自己會在他心裡有一席之地。

她眼中流露出來的情緒太多,封硯察覺到了一些蹊蹺,那柄傘微傾,陰影罩了過來。

盛則寧吸了口氣,不等自己完全陷入他的陰影之下,也不等他再開口,纖細的指頭一指地上的碎玉就道:

“那好,本姑娘也不喜歡你了。”

很平靜。

盛則寧都想不到自己此時此刻能用這樣的語氣,對封硯說出分彆的話。

是了,與封硯她向來是吵不起來的。

從來她在鬨,他在看,靜靜地像是看著屋簷上的麻雀打架一樣。

久而久之,她就不會在他麵前鬨了,平白丟人不說,還擔心他會厭煩自個。

今日不同,她不再擔心他會厭煩,而是真正地悟了。

但凡一個人要鬨,那定然是想得到一個回旋的餘地,想要討得一些好處。

她又不想再從封硯身上得到什麼,何必要大吵大鬨,落了自己的身份。

封硯眼中飛快掠過一抹驚訝。

她就這樣站在雨中,發間彆著一朵垂絲粉芍藥花,濕漉漉地垂下了已經變得半透的花衣,貼在她瓷白的臉頰上。

盛則寧抬起一手,指尖撫過那片萎頓的花瓣,撥了開去。

她低垂眼睫,唇邊含著一抹隻有自己才知曉的苦澀。

真應了那句‘有情豈必含春淚,自是殷勤管歲華。’

多情人為情所困,無情人堅不可摧。

站在她對麵,封硯從沒有見過盛則寧如此不乖順的一麵,一時間他竟理不出是哪裡出的問題。

兩人會走在一起,不是父母之命,理所應當嗎?

喜歡與否,誰又曾在意。

他不曾花過心思在已經落定的事情上,所以他也從沒有認真了解過眼前的人。

他的無聲沉默,落在盛則寧心裡就變成了默許。

這是理所應當的結果。

她下定了決心,再次放下話來。

“如此,則寧與殿下就猶如此玉,再不相乾罷。”

盛則寧說罷,扭身就走,不給封硯任何機會——

第一次,盛則寧比封硯先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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