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喜見她妝容明豔,笑容燦爛,不禁晃了下神。
如今可見,她家姑娘並不是臨時起意要去賀府的,怕是打一開始就沒有打算要聽二爺和大夫人的話。
她早該從姑娘專門挑揀那些顏色鮮豔的裙子、花式新穎的簪子時就發現端倪。
五殿下不像其他皇子,喜歡穿著亮豔或者明貴的顏色,他穿青、黛、玄偏多,蹀躞帶上也沒有掛太多的東西,僅有一枚青色的圓玉,不論玉質和雕工都不算上乘。
可見就是一個喜簡不喜奢的主。
盛則寧為投其所好,也硬拗了自己的喜好,衣櫥裡大半的衣裙都是偏雅色,頭上帶的也極為簡潔,最多簪幾朵時令的花在鬢發裡增添一點顏色。
實話說,盛則寧眼如扁杏,內勾外翹,間於杏眼與桃花眼之間,靜時恬靜,動則瀲灩,再加上她膚白如脂,唇似點朱,是海.棠醉日的盛顏,姣麗蠱媚。
所以那些寡淡秀雅的裝扮與她並不合適。
*
賀府的長媳,文靜姝正坐在中堂的右上席,奶娘抱著賀家的長孫正在給各位夫人過眼,眾人都在誇獎孩子長得俊,但是也有些挑剔的說這孩子未免有些瘦弱,不夠敦實。
“文娘子是不是孕時餓著孩子了,我跟你說,為了孩子可不得像做姑娘時挑挑揀揀,該吃的都要吃,那些個補品少不了,這樣孩子生下來才健康結實啊。”這些已經初現富態了的夫人們拿著經驗一個個說給文靜姝聽,生怕她聽不進去,還拉著她婆婆一起助陣,聽到賀家大娘子耳中,再看媳婦那產後也瘦條的身形與瘦弱的長孫,跟著眉頭緊鎖,一副計較上的神色。
“文氏,你可聽見了,你這做娘的怎麼忍心苦了孩子?瞧我乖乖孫兒就沒吃點好的,天可憐見的!”
站在文靜姝身邊的貼身婢女就要站出來辯駁,卻被文靜姝拉住了。
主仆低頭聽訓,不曾頂撞。
這時候門外有個婢女來傳話,說文娘子的閨中姐妹都在花廳裡翹首以待,大娘子才揮手讓她退下。
文靜姝恭敬地對在座的夫人們行禮告退。
盛則寧來的不早不晚,花廳裡的小娘子們已經三三兩兩聊了起來,看見她一露麵,無不驚訝。
一位相熟的姑娘迎了上來,圍著她轉了三圈,說道:“寧姑娘,你今日竟沒去丹苑圍場,還穿得這樣花枝招展,莫不是轉了性了?”
盛則寧大方地點頭,柔聲細語:“我大概就是浪子回頭了吧!”
噗嗤——
幾聲笑聲傳了出來,又有更多的小娘子圍了過來誇盛則寧身上的這條裙子好看,很襯她的膚色。
與文家大姑娘交好的小娘子脾性都不差,雖然見過盛則寧的狼狽事也不會當麵嘲笑她,至少麵子上大家都過得去,盛則寧也願意和她們說笑。
花廳的氛圍高漲,直到文靜姝扶著婢女的手走進來。
眼尖的人一下就看見她泛紅的眼眶和微抿的唇線。
“文姐姐這是怎麼了?”
文靜姝聽見旁邊傳出盛則寧的聲音,抬起眼,扯起唇角笑了一下,“你怎麼來了?不是說要去看擊鞠賽嗎?”
盛則寧走過來,眼眸微沉,瞥向文娘子身邊的婢女問:“是誰欺負了姐姐?”
“還不是大娘子怪我們姑娘孕中吃少了補品,餓著她乖孫了。”
“秋桔,不要多嘴。”
“姑娘,我也沒說錯,大娘子可不就是這個意思,她又不是不知道姑娘這胎多折騰人,吃了吐,吐了吃,就沒得消停……”秋桔也紅了眼眶,替自己姑娘委屈極了。
都說媳婦難當,即便是高門貴女嫁了人,也少不了婆婆的磋磨。
更何況是像文靜姝這般高嫁了。
盛則寧和秋桔扶著文靜姝坐下,旁邊的小娘子們一言我一言,都在替文靜姝鳴不平。
文靜姝寬慰了她們幾句,都在說自己不要緊,習慣了,又讓婢女們端進來果子、點心款待。
眾人安慰了她半天,見她情緒的確好轉,就不再談論此事,各自就這糕點重拾起之前風花雪月的話題。
她們這些還沒嫁人了小娘子,還沒有這樣的煩惱。
等她們的注意力移走,文靜姝這才認真地看了一眼盛則寧的打扮,問道:“寧妹妹,你是和瑭王殿下吵架了嗎?”
她沒有去丹苑圍場,就是最大的反常,再加上她這改頭換麵的裝扮,顯然都是逆著瑭王的喜好來,就像是孩子鬥氣般。
盛則寧搖搖頭,“不是。”
文靜姝剛想緩氣安心,就聽盛則寧繼續道:“我們是鬨掰了。”
雖然盛二爺對她剖析了局勢,要她認命,可是盛則寧想到封硯那個性子。
他當真會願意乖乖配合嗎?
即便兩家結親了,若是盛家犯事,他也定然不會姑息。
討好封硯,是盛則寧這十幾年來做過最難的事,而且她還失敗了。
所以盛則寧一心想要抽離苦海,再不去撞什麼南牆。
文靜姝長她們幾歲,在閨中時就有了盛名,最是知書達理、溫柔體貼的人,小娘子們有了煩心事就愛往文家跑,每每都能得到貼心貼肝的解懷。
隻是沒想到嫁人後,她反而過得如此艱難。
這就更加讓盛則寧打定主意,不能嫁入皇家。
普通的婆婆都這般厲害,那皇後又該是如何?
她連封硯都搞不定,又如何能在皇後手底下有活路。
盛則寧一一和文靜姝說了自己心底的想法。
文靜姝聽後,輕輕點頭,拉住盛則寧的手道:“如此,你自己拿主意,莫委屈了自己。”
說罷,她又低下了眉眼,自嘲道:“都是我這個做姐姐的讓你們受怕了,我做的不好,才讓婆婆百般刁難,這不代表每個人都嫁不好……”
盛則寧一聽這話,當即就拉著她的手認真道:“文姐姐才高八鬥,琴棋書畫樣樣拿得出手,到了賀府大娘子這裡卻隻得吃得多,生得好這一條才能讓人滿意嗎?這不是你做的不夠好,而是他們眼光狹隘了!”
“男兒隻要能讀書寫詞,薄通六藝,就人人誇,女子會六藝,也能讀書寫詞就隻能當個添妝,給說人家時增加一點噱頭。”
盛則寧越說越氣,雖然自己沒有文家姐姐那般優秀,可也不想讓自己的價值被壓的那麼狹隘。
她們就隻有嫁人、生子才值得一談嗎?
文靜姝吃驚地看著盛則寧,花廳裡的小娘子們也都愣愣看了過來,嘴裡的瓜子都忘記嗑了。
“文姐姐,你一點也不差,你可是我們之中才情最好的,不要忘記了。”
文靜姝心裡翻湧起萬千思緒,回憶起閨中時自己作詞寫文的時光,那時候的她也何等意氣,不到兩年,她已經失了那份風骨。
她回握住盛則寧的手,輕輕嗯了一聲,眼淚又流了下來,一屋子的小娘子又趕過來安慰她。
待宴散,文靜姝把盛則寧一直送出門,兩人相攜說了一路的話,直到角門外也依依不舍。
竹喜扶著盛則寧上馬車,在登階的時候一抹落照晃入她的眼簾,殘暉的餘威不減,讓她眼睛被刺得流下眼淚,不由半眯了起來。
巷子口馬蹄聲落在青磚上,噠噠幾聲,停了下來。
“欸,瑭王殿下怎麼不走了?”有人奇怪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