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在這?”
盛則寧腦袋嗡了一聲。
怎麼會是他!
封硯是抄了近路過來的。
比起盛家的奴仆來得都要快,這才在千鈞一發之際救下了她。
但凡他們在城門口再耽擱一會,又或許他的行動再慢上一下。
盛則寧這會已經沉入水底,無人能知了!
封硯的嗓音比雨水還冰冷,一個字一個字拍在她的耳畔。
“你知不知道這樣的天氣出來何等危險,若要玩耍也耐心等到天氣轉好再說!”
“我不……”她不是為了玩。
盛則寧猛然吸了口氣,又咳了起來。
雨水順著她的小臉,一路往她的下顎、脖頸流入衣襟,她臉色發白,身上虛軟無力,根本沒有力氣辯駁。
她垂下眼睫,因為嗆水劇烈咳嗽,眼圈和麵頰都湧上了一層紅,白得透明的肌膚仿佛脆弱的蟬翼,幾乎能透見裡麵細微的血管。
封硯絲毫沒有動容,他站姿挺拔,絲毫沒有因為盛則寧淩亂而狼狽的衣著妝容而任何冒犯的眼神。
他唯一的溫柔便是等她稍緩了口氣,他才繼續道:
“不但讓自己身處險境,還牽連身邊的人為你犯險。”
竹喜被人抱了過來,腦袋和手腳皆脫力下垂,那名小吏把蓑衣裹在了她的身上,免於她繼續被雨水澆淋。
盛則寧心裡也湧起了後怕與悔意,但是很快又被封硯的語氣弄得惱火。
又怕又急,又怒,她的身子搖搖欲墜。
盛則寧用力推開封硯橫過來的手臂,在大雨中啞聲回道:“謝殿下冒險相救,臣女千恩萬謝,螻蛄銘記,來世一定結草銜環。”
她的聲音很大,因為若不大一點,都不能從雨聲裡傳出去。
隻是這個氣話說得還是沒什麼威力,至少在封硯麵上沒有留下任何波瀾,他淡聲堵了回去:“我又不是圖你這聲謝,則寧,你剛剛很危險。”
盛則寧的心還未從驚恐中平複過來,剛剛的危機她如何不知。
隻是沒有誰能把救命之恩變成這樣讓人厭煩,這世上唯有封硯一人罷。
盛則寧咬了咬下唇,拖著濕漉漉的裙子,往旁邊又邁了幾步,擺出一副不願靠著他的樣子。
她在雨水裡遙遙望著遠處寶相寺朦朧的塔頂,無儘的委屈把她淹沒。
為什麼偏偏來救她的人是封硯,救命之恩她要如何待他?
有一刻,盛則寧甚至想,若她沒有被封硯救起,那該多好。
她就不會有這類理還亂的心緒。
但是很快她又搖頭否掉了這樣的假想,她並不想死,誰來救她都是好的,就是那謝二來救她……她也願意。
沒道理她要為了避開與他們的交集,而情願去死。
這樣想是萬萬不對的。
一個鬥笠蓋在了她的頭頂,盛則寧的視線徒然被擋住了,她手扶著鬥笠的下沿,往上抬了些許,就見無數的水珠順著男人緊繃的下顎,滑過玉白色的頸,順著藏青色領口掩入蓑衣之下。
是的,蓑衣。
堂堂皇子,他的一身打扮和旁邊的小吏沒有什麼區分,如果他不主動出聲,沒人能第一眼把他認出來。
盛則寧知道封硯被皇帝遣去刑部做了一個小官,還是最苦最累的那種,沒想到過了這麼久,他還任勞任怨地乾著。
封硯嚴於律己,慎獨而行。
有時候確實古板得一點也不知道變通。
他是瑭王,是皇帝的親兒子,也不知道為自己爭取一個更好的差事,天天混跡在這些風餐露宿、奔走街巷的底層差役之中,如何能接觸到有利於鞏固他位置的高官、權臣?
“前麵的水太深了,不能再往前行。”一名小吏朝著封硯拱手。
“那便折返回去。”封硯看了一圈,自己帶來的人也都在這風雨裡,狼狽不堪。
這場大雨是他錯判了。
視線圜轉,回到身邊還瑟瑟發抖的少女身上。
好在盛則寧身上的衣還完好,隻是全濕透了,幸好她此番出行的地方是寶相寺,衣著相當的嚴實,布料也較為厚實,雖然濕水但不至於衣不蔽體。
盛則寧扶著寬大的鬥笠,默不作聲地跟著他們往回走。
水深差不多到了她的膝蓋,每一步都猶如拖著千鈞的重負,這對於一個本來就不結實的姑娘來說,是一個艱巨的考驗。
不過盛則寧很有氣性,愣是沒有示弱,隻是越行越慢……
銀針一樣撒落的雨,滂渤不休。
黑壓壓的雲層低得似乎就要壓到樹梢,到處都是沉甸甸的壓悶。
尤其盛則寧的濕衣,仿佛有了生命,拖著她的身體,寸步難行。
“上馬。”
封硯把自己的馬牽了過來。
盛則寧知道自己拖後腿了,要不然封硯也不會開這個口,她沒有推辭,伸手想去拉馬鞍。
可是這馬……
封硯眼睜睜看著那雪白的指尖努力繃直,卻差那鐵環不少距離。
這馬對她而言,是高大了些。
封硯讓一名小吏在前拉住韁繩,轉到盛則寧身後,一手挽過她的腿彎,一手扶著她的後背,這是一個要把她往後傾倒的姿勢,也是一個抱起她的姿勢。
盛則寧陡然一個後仰,驚得揪住了他的蓑衣,眼睛瞪得又圓又大。
“你做什麼!”
封硯沒戴鬥笠,雨水不斷衝刷,長睫上掛滿了水珠,洗得那對沉幽靜的瞳仁越發清湛。
彷如毫無私心、私欲,唯有在雨聲中完美掩過去的低啞音線,顯出一些不自在。
“踩馬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