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則寧的目光從封硯臉上移開。
順著自己躺倒的方向,看向自己的腳尖位置。
封硯正好把她抱到恰當的高度,她的腳尖一勾,就能半踩進馬鐙裡。
“……”盛則寧暗暗笑自己,明知道封硯是什麼樣的人,竟也會在哪一刻有了些不該有的想法。
封硯又托起她的臀和腿,讓她得以爬到馬鞍上。
握住鞍頭,兩腳也踩進了腳鐙裡,盛則寧吸了口氣,溫聲道:“多謝殿下。”
封硯頷首一下,接過小吏遞來的鬥笠戴在自己頭上。
一行人繼續走。
離著寶相寺越遠,官道上的水越少,又走了一段路,確保脫離了水塘範圍,幾人才重新騎上馬。
封硯接過小吏手裡的韁繩,帶著盛則寧的那匹馬一起前行。
騎一匹,控另一匹馬,其實並不容易。
封硯的這匹馬出自草原,寶馬名駒,心驕氣傲,步調不馴,十分不服氣自己的主人寧去騎那瘦黃馬,三番幾次想要表現一番,封硯又要顧及自己的馬,還要留意四周的環境,一心多用,頗為不易。
盛則寧不願再麻煩他,本來想著讓彆的小吏來牽也是一樣,但又想起自己這個身份,隻怕若是被有心人說多幾句,會讓瑭王殿下為此蒙羞。
是以,封硯才會親力親為,不敢把她隨便交由人手。
直到四天前,就連她本人也是將自己放在準五皇子妃的位置上,要求自己所作所為皆要符合皇家標準。
盛則寧伸出手指,勾住韁繩的一端,開口道:“殿下不必再為我分心,臣女會騎馬。”
封硯側過頭,瞧了一眼盛則寧依然蒼白的臉。
她頭上戴著不合適的鬥笠,時常需要她抬手相扶,才不至於歪倒掉落,明明一副落難狼狽的模樣,但是她雙目澄澈明亮,麵容鎮定,並沒有因為衣冠儀容不整,而不敢正視於他。
就仿佛,被他看見也無所謂了。
從前的她就是麵上被蟲子叮了個小包也要用麵紗遮起,含羞帶怯地向他解釋。
封硯的記憶很好,就是一點小事他也忘不掉。
所以以前的盛則寧和現在的盛則寧就變成兩道對比鮮明的畫麵,一個麵覆薄紗,螓首微垂,煙視媚行,另一個意氣自若,客客氣氣地與他生分。
猶如被割裂成了兩個人,讓他分不清哪一個才是真的盛則寧。
封硯落目停留在盛則寧的眼睛上,“我記得你之前說過,你不會。”
盛則寧眨了一下眼,這才想起自己的確說過類似的話。
那時候封硯對她還不熟,更是隻把她當做一個權臣家的小姐,不親近,不失禮就已足夠。
一次皇家舉辦的野獵,盛則寧故意與家仆走散,被他偶遇‘撿’到,又因她這位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姑娘苦於不會騎馬,才有了與五殿下同騎回營的機會。
從那之後,他們的接觸,就變得順理成章起來。
“以前不會,現在會了。”盛則寧輕輕揭過,這段往日她覺得甜蜜的過往,現在想來都充滿了她不欲人知的心機。
她費儘心思去接近、靠近、試探。
才獲得一點點的回應,她便高興得幾宿都睡不著。
如今想來,甜蜜少了,酸楚多了。
封硯鬆開她的韁繩,盛則寧緩醒回神,一寸寸收回韁繩,繞在自己手掌心裡。
與其讓人牽著鼻子前行,還不如自己掌握自己的方向。
哪怕繩索會磨破纖柔的肌膚,哪怕偶爾會有失控。
但都是值得的。
封硯沒有馬上下令趕路,而是仔細端視盛則寧騎馬的姿勢。
盛則寧雖然個子不高,腳尖隻能勾著腳鐙,但是她平衡性很好,不像剛騎馬的人會有左搖右擺的壞毛病。
封硯見過她騎馬扯繩的姿勢,便知道她說會騎不是大話。
他收回視線,下令道:“繼續趕路。”
他們可以放開騎馬,行動的速度就快了起來。
沒過一刻鐘,就和前來接應的人,迎麵碰上。
盛則寧看見跟著自己來的四個護衛身上都帶了傷,其中有一人還沒了馬,可見他們來得遲都是因為被耽擱了。
“三姑娘,您沒事就好!”
四名護衛都大鬆了口氣,險些感激涕零。
這一路上他們心急如焚,就擔心盛則寧出個好歹,他們萬死不辭。
至於那些後出來接她的盛家奴仆也各個心有餘悸,這一趟差事凶險,不說盛則寧危險,他們也不好過,這雨沒完沒了地下,到處都在漲水,隻怕他們今日是一個也彆想回內城了!
盛則寧寬慰他們幾句,又讓人把還在昏迷的竹喜接了過去。
“這是怎麼傷的?”封硯看見打頭那幾名護衛鼻青臉腫,全不像是摔馬傷的。
封硯一問,護衛領隊就言簡意賅地把路上遇到那夥要搶車的‘匪徒’說了一下。
當說到那頭兒要盛則寧下車,讓出馬車給他家姑娘時,封硯偏頭看了一眼盛則寧,“你們不認識他們?”
盛則寧搖了搖頭。
“殿下,我們要來救三姑娘的時候被那夥人一直偷襲不說,還險些被搶走我們的馬,恰好這時候三殿下帶著人來了,聽他們說,好像是定波橋那裡發了大水,阻了來時的路。”
“然後那夥‘匪徒’就跟著三殿下的人走了,說是什麼謝家,什麼的。”
盛則寧驚訝,下意識揪緊手中的韁繩。
謝家。
那群人口裡的姑娘一定就是謝三姑娘,謝朝萱,謝朝宗孿生的妹妹。
也是謝家這一輩中唯一的姑娘家,自小也是被千嬌百寵,視若掌珠,而且已由聖上開口,預備指給三皇子封疆,宸王當作皇子妃。
所以宸王殿下會趕來相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宸王比封硯大一歲,一直都走在他前麵,就連聖上給的封號也足以見出兩人之間還是有著不小的差距。
宸是為何?
那是星天之樞,王之屋宇,足顯尊貴。
而瑭卻是‘瑭碧堅忍之類,猶可刻鏤,以成器用。’
一個是高高在上的星宇,一個是尚需雕鏤成器的玉。
天差地彆,這就是他們起點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