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硯在冷雨中,沉默片刻,又問:“他們去往哪個方向了?”
盛府的護衛回答:“寶相寺在小芳嶺有舊址殘殿,他們打算去那裡避雨。”
“我們也去。”封硯吩咐下去。
盛則寧看著籠罩大地的暴雨,彆無選擇。
在家仆與護衛的簇擁下,跟上封硯的隊伍。
*
寶相寺是在八年前遷了址,原本舊址不但地勢較矮,且經久未修的廟宇陳舊,無法與內城中的大相國寺相提並論,後來得了一位富商慷慨解囊,才有了今日有著‘小相國寺’之稱的寶相寺新生。
盛老太爺和那位富商有過交情,所以盛家人與寶相寺的主持也相熟,才有了這些年的辭近就遠。
小芳嶺其實就是一個小土包,比旁邊的地勢稍高一些,石階長滿了青苔,若不是眼下如此暴雨,也有一番‘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②的彆樣風雅。
但是現實卻是階梯濕滑泥濘,水流如瀑,眾人隻能牽著馬,艱難往上行,哪有人還有閒情去看周圍的風景美不美。
就連像盛則寧這樣上京有名的美人現在也跟個泥猴差不多。
等進到寶相寺的舊址,宸王的護衛就攔了上來,好在他們還沒有眼瞎,認出了封硯的那張臉,不敢動粗,退回去請示了一番才放人入內。
八年前就荒廢,又經過這些年無人管理,寶相寺舊殿多數已經殘破,屋裡水流如注,不能落腳,唯有三間屋子尚可用。
其中一間給了謝三姑娘,三皇子占了一間,其餘的仆從與護衛則擠在一間相對於寬敞的大殿裡。
封硯與盛則寧來了,就更加擁擠了。
謝府那幾個仆役就開始叫苦連天,抱怨他們來了占地方,三皇子的護衛聽完後也對著他們麵露不滿。
盛府的護衛十分惱火,若不是有盛家家訓在身,他們定然要把這些恬不知恥的狂徒打得腦袋開花。
封疆由小太監撐著傘走出來迎接,他身上的衣裳雖然也是半潮,但是儀容整齊。
他生的是眉深目秀,一副極俊昳美的樣貌,深得貴妃娘娘的真傳,都說聖上寵愛貴妃,十年如一日,看著與她有著七八分神似的兒子,當然也會愛屋及烏。
“還未多謝五弟提醒,不然此番萱兒受難,不得救助,一定會怨恨本王。”
封硯淡聲道:“皇兄不必言謝,我隻是舉手之勞。”
封疆看了一眼他,目光往後,哈哈笑道:“盛三姑娘也在,這可真的是巧了。”
聽見他口裡說巧,盛則寧已經預料到他要說什麼了,眉心緊蹙。
“你我兄弟與未來的皇子妃竟同時被困於此,這還真是千裡姻緣一線牽,老天爺也想讓我們湊個對。”
盛則寧理都懶得理他,一聲不吭。
封硯也是個悶葫蘆,對於封疆這樣油腔滑調的輕佻之詞更不會評判半句。
封疆左右看了一眼,討了個沒趣,不由心中暗哼,要不是封硯也是個皇子,就這討厭的性子,肯定討不到夫人。
“不過,也有不巧的。”
封疆又懶洋洋說道:“萱兒說與盛家往日有嫌,絕不會呆在一個屋簷之下,如此也隻有我與萱兒一間,盛三姑娘與我五弟一間。”
封硯看了一眼盛則寧,她細眉如顰,左右為難。
並沒有半分欣喜。
*
這是一間二十步就可以從頭走到尾的舊屋。
舊屋裡沒有什麼家具,三四個灰撲撲的蒲團堆在角落,一張漆料斑駁的條凳橫在中央,但凡值點錢早已經被附近遊蕩的乞丐偷走了。
雖然十分破陋,但盛則寧還是要感謝這位三皇子大方。
如若他不願意讓地,以封硯的性格,必然不會與他相爭,那她連這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雨越下越急,瓦片都不堪打擊,發出讓人驚懼的脆聲,就好像那些雨變成了刀子,正在前赴後繼地敲打哪些脆弱的瓦片。
盛則寧打量了屋頂,有些擔憂這些老舊的瓦片能否撐得下去。
封硯脫下了身上沾滿雨水的蓑衣,在門口位置抖了幾下,把上麵的水珠抖掉後才拿到火邊。
盛則寧回頭也去摸躺在稻草上的竹喜,她後腦勺上有傷,出了一點血,不過已經結痂了,傷口不大,隻是人一直沒有醒來,就不知道是不是傷到了腦。
擔憂固然擔憂,但是身邊沒有大夫,沒人能診病。
就在盛則寧看著竹喜發愣的時候,封硯把火堆一分為二,然後又在角落裡又撿起一根竹竿,他把蓑衣穿到竹竿上,架在豎起到條凳與窗台上,形成了一道簡陋的屏風。
擋在兩人之間。
“殿下在做什麼?”盛則寧看著滴滴答答還在滴水的蓑衣屏風很不解。
封硯的聲音從蓑衣的另一頭傳來:“衣服濕了,脫下來烤乾。”
他話音落下不久,一件藏青色的圓領扣衫就搭在了蓑衣上。
他倒是脫得乾脆,但是盛則寧卻不敢。
哪怕身上衣服濕漉漉的,她也不敢在這種破屋裡脫下來。
盛則寧不再開口,整個屋子都安靜,隻有雨聲充斥著天地之間,似乎再也沒有彆的聲音。
坐在火邊上,慢慢衣服從濕冷,變成潮熱,盛則寧抱住雙膝,看著火苗劈啪吞噬著柴木、乾草。
不知過了多久,封硯又開口道:“衣服乾了,你換上。”
盛則寧抬起頭,封硯隔著蓑衣屏風,手裡拿起那件藏青色的外衣,“穿著濕衣,你會病,這裡沒有大夫,病了沒人能治你。”
封硯一直穿著蓑衣,所以他裡麵的外衣並沒有太濕,沒用多久就乾透了。
但是盛則寧不一樣,她先是掉進水塘,後又撲到水裡,一身的衣服早已經濕透,就連竹喜身上的衣服都比她好許多,至少人家小吏還知道心疼姑娘,把蓑衣早早讓了出來。
“……謝殿下。”她聲音悶悶的。
不過封硯說的也對,她不能病。
盛則寧起身接過衣服,手指不小心碰到封硯的手,他掌心粗糲的觸感讓她指尖像是觸及炭火一樣,飛快收了回去。
她想起在雨中,封硯就是用這樣的手,大力拍她的後背。
“多謝殿下。”她又道了一次謝,這一次她的聲音誠懇了許多。
封硯救了她,又不計前嫌地幫助她,她不該對他再有怨恨。
背對著蓑衣屏風,盛則寧把自己身上的濕衣、緞鞋、襪子都脫下,考慮再三還是保留了抹胸與綢褲,然後再把封硯的那件外衣穿到了身上。
衣服暖烘烘的,包裹著她冰涼的肌膚,很快盛則寧覺得困了,顧不上稻草臟或者紮人,也躺了下來。
封硯本來正拿出懷裡的案卷準備複查,冷不丁瞥見蓑衣屏風下一抹月華映雪的白芒。
——那是盛則寧露出來的一截小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