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則寧往前走了幾步,轉過身。
身後的封硯一張臉清雋昳美,不見有酒酣浮紅,唯有那發鬢旁的耳尖微微泛了血色。
雖然一身酒氣,卻看不出一點醉酒的模樣。
盛則寧狐疑地盯著他。
無法從表麵判斷他究竟喝沒喝多。
封硯點漆一樣的黑眸在燈火的照耀下,熠熠生輝,好像是天上星閃,目不轉睛盯著盛則寧的眼睛,讓她都不好先挪眼。
“若你為了大師之作,此圖為假,若隻為欣賞,也不為一張好畫。”他低聲解釋道。
遙山君是大嵩畫芍藥第一人,盛則寧喜歡芍藥,所以也喜歡收藏遙山君的畫,但是她對畫淺見寡聞,所以就被小販忽悠了一通。
不過封硯說得很中肯,小販一張臉青紅皂白,卻找不到詞來反駁。
盛則寧搖了搖頭,讓梅二娘把畫放回去。
“若是他沒騙我,這幅畫我很是喜歡,買回去也無妨,但是他騙了我,那我就不要了。”盛則寧十分利落地斬彆舊愛,“二娘,我們去彆處看看。”
說罷,她拉著梅二娘的手,從封硯身邊穿過。
梅二娘回頭悄悄看了一眼封硯,她知道封硯的身份,上一回她能從魏平幾個走狗手中逃脫出來,也多虧了這位瑭王殿下。
隻是三姑娘似乎對他不是那麼上心?
盛則寧雖然走開,但是封硯也長了腿,自己就跟了上去。
幾乎盛則寧每拿起一件東西,背後的封硯總會出聲說上幾句。
封硯自幼就有耳聞則誦,過目不忘的本事,他見多識廣,比賣東西的小販還能說會道。
瓷器、木雕、書法、玉器,每樣他都能說,而且還十分公允,從不會讓小販覺得被冒犯了。
因為他說得沒有偏頗,頂多能算是不中聽的大實話。
主要他也並不會直言這件東西不好,讓人不要購買,而是解釋了一番這東西的用材、手藝。
盛則寧聽完,對手裡拿起來的商品興趣就會大跌。
過了小半會,盛則寧終於忍不住了。
這一路她一個銅鈿都沒花出去,憋得慌。
“殿下,您沒有彆的事做了嗎?”
封硯那張‘滔滔不絕’的嘴又閉上了,隻有黑沉沉的眸子望著她,仿佛前一刻還在引經據典的人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殿下,你是醉了吧?”盛則寧合情合理地懷疑起來。
封硯從來不是一個話多的人,往日她問十句都未必能聽到一句有頭有尾的回答。
他今天晚上,尤其反常。
“沒醉。”
“沒醉?”盛則寧上前一步,踮起腳往他身上嗅了嗅。
銀紅的絲絛隨著她的動作揚起,輕輕往他胸前蕩過,而後一陣清幽的香氣從她發間傳了過來,封硯愣了一下,眼眸往下一瞥,就看見盛則寧近在咫尺的雪頸,原來她的頸上還有一粒殷紅的小痣,像是用鶴頸圭筆蘸了朱砂,提峰輕點在雪素紙上。
雪映紅梅,引人遐思。
封硯後退兩步,甚至還抬手捂上胸口。
盛則寧踮腳的動作停在那,麵前的人卻倏地給她拉出了一大塊間隙,活像是被登徒子調戲的良家婦女,把她當作洪水猛獸防著。
他鳳目撐開,總是壓低的劍眉也微揚,原本不透酣紅的臉上居然還浮出些許紅光。
盛則寧踩下腳跟,目光在他臉上梭巡一陣,眉心皺起道:“你沒醉,那這滿身酒氣是哪裡來的?”
封硯沉默片刻,乖乖改口道:“沒喝多少。”
過了一會,他又擰眉,似是抱怨,“不好喝,苦。”
“你在哪喝的酒?”盛則寧都快無語了。
不過好在幾番試探下來,她現在已經能肯定,封硯就是醉了,而且還醉得不輕。
隻不過他醉了也不會像彆的醉漢那般亂發酒瘋,他的言行舉止看似還十分正常,隻有熟悉他的人方知道,他此刻表現出來的熱絡和有問必答,就是天大的不正常。
“蘩樓。”封硯回答,目光依然沒有離開盛則寧的臉。
“蘩樓的鶴壽和羊息沒有哪一個是苦的啊。”
盛則寧不信,這兩種她都嘗過,一個辛辣燒喉,一個回甘綿長,但是沒有哪個能嘗出苦味。
在大嵩,隻有擁有釀酒權和售酒權的酒樓可以出售酒,而擁有這些售酒權的酒樓,哪一個不是有著聞名遐邇的招牌。
蘩樓的這兩種酒也是上京有名的美酒,就連皇帝也會光顧。
它每年都能售出高達五萬斤酒,每天上交的酒稅都有兩千文,可見酒客眾多。
不至於會用發苦的假酒去糊弄封硯。
再說了,賣假酒,這抓住了可是要下大牢!
“那怎麼會苦?”
封硯手還放在胸膛,這是一個捂心的動作,再配上他忽而垂下的長睫,硬生生讓盛則寧在他這張沒有表情的臉上看出一點委屈。
他委屈什麼?
總不會是喝了假酒上頭,所以委屈吧?
盛則寧莫名其妙。
但是知道封硯醉了,她就不可能真的把他丟在街上,萬一和人起了衝突,他要是出了事怎麼辦?
“誰陪你來的?”盛則寧覺得德保公公不至於這麼粗心,他可是十全好跟班,就連盛則寧幾次想打發他走,創造一點獨處的時間都給他攪和掉,像防黃鼠狼的老母雞一般看護著封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