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
上京城的熱鬨從昏暗的黎明開始。
盛府的下人都早早起身,忙碌著把昨日購入的菖蒲、艾草、石榴花等應景物用紅線束著,掛於門上、窗下。
盛則寧也起了一個大早,這幾日鋪子裡再沒有出過岔子,不需要她操心,難得好好休息了一通,養足了精神。
大嵩逢節,朝中大小官差可以得三日假,私塾、學堂也會給學生休假。
閒暇的時候,逛街買東西就是消遣的法子之一。
而且熱鬨的氛圍常常會讓人失去‘理性’,不知不覺就會買上一些平日裡精打細算,可能要考慮許久的不實用玩意。
盛則寧的鋪子在她的帶領下,盛產這些不實用的玩意。
若沒有老太太的考驗,她最多就是當個玩,現在她還考慮做出一番成績,得到一筆利潤。
不過好在她還算有信心,至少預定出去的粽子已經如約交了出去,已經收到了一筆墊底的錢。
不至於血本無歸,麵上無光。
坐上出府的馬車,竹喜問道:“姑娘咱們先去鋪子上嗎?”
“現在正是他們忙的時候,先不去,隨便逛逛吧!”
盛則寧聽見外麵有人叫賣時令鮮花,乾脆就讓車夫停車把她們放了下去。
因為上次打人的事,她的侍衛也被削減到兩個,如今他們穿著樸素簡單的衣服,混跡在人群裡也不打眼,為了不影響盛則寧遊玩的心情,他們沒有跟得太緊,隔著幾個人的距離,不遠不近。
盛則寧在賣花小姑娘的竹籃裡挑選了兩枝石榴花,和竹喜一人簪了一枝,花色豔麗,襯得人也像是上了胭脂一樣精致動人。
“再選兩朵石榴花給梅二娘與柳娘子。”
與管衙內退婚的姑娘姓柳,這些天還在醫館養傷,等傷好了她也就要回到褚陽老家去了,上京城裡的事傷透了她。
“不知道那管修全還有沒有去醫館尋柳娘子麻煩。”竹喜擔憂道。
“醫館的人沒有來說,就是沒事,反正再鬨下去,他丟到八十裡外的臉也回不來了。”盛則寧一手比劃著一朵,笑吟吟地問竹喜:“你看看,這兩朵好不好看?”
竹喜見盛則寧隻是眉彎彎,唇角一翹,就是一張巧笑嫣然的美麗姿態,促狹地對她一擠眼:“姑娘好看!”
盛則寧噗哧笑了起來,止不住的笑音像是廊下的銀鈴被風拂響。
賣花小娘子旁邊幾個弟弟妹妹也跟著湊熱鬨,圍著她身邊拍著手誇她帶上石榴花真漂亮。
盛則寧被這麼多小娃娃圍著,也不好意思,蹲下身,讓他們彆喊了,拿出幾條五彩絲打算送給他們。
“三姑娘巧啊!”遠遠有個大嗓門橫插了進來。
盛則寧眼睛微眯,迎著光看向風箏鋪旁走來兩個挺拔的身影。
是封硯與趙閒庭。
封硯今天不當值,穿得一身素青的直裰,骨清神秀。
他氣質矜貴,就是沒穿華服帶金冠都有一種與俗塵格格不入的氣質,就好像對周邊的熱鬨毫不在意,目光從來不偏不倚,直視前方。
此刻那墨黑的眸子微轉,睨了過來。
盛則寧在心裡輕輕歎了口氣。
另一邊的趙閒庭是個沒心沒肺的,從來都是一副和誰都有幾分熟的樣子,對於盛則寧也是如此,他大步走上前,彎下腰,看著她手裡的五彩絲‘喲’了一聲:“五彩絲啊,好些年我都沒帶過這個東西,還怪懷念的。”
這話裡的意思誰聽不出來,盛則寧都忍不住笑了下,大大方方抽出一條給他。
趙閒庭果然眼睛一亮,雙手伸出,畢恭畢敬地接下。
“多謝三娘子賞!”
盛則寧趁此機會轉頭把其他的分了出去,正在和小童們快快樂樂地說話,餘光忽然瞄見有道視線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她悄悄掀起眼簾。
……?
封硯還看她做什麼?
盛則寧飛快地彆開眼,就當自己不小心撞見了他的目光。
錯覺吧?
彈指間,她又撐起眼,狐疑的目光直直迎向封硯的視線。
封硯還在看,並不是她的錯覺。
盛則寧忽然腦子裡電光一閃,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殿下也想要五彩絲?”
封硯還沒答話。
趙閒庭已經炫耀起手上的五彩絲,扭頭對封硯興致勃勃道:“偶爾為之,也不枉是個樂趣!”
一群孩子也樂滋滋地舉著手,人人手腕上都帶了一條。
盛則寧再瞅了一眼封硯,好像這裡的確就他沒有了。
不好太過明顯地厚此薄彼,做做樣子也得一碗水端平。
盛則寧從剩下的裡麵隨便揀出一條遞給封硯。
不過她並沒有走上前,遞給他,是還等著被他拒絕,畢竟封硯這人看起來不像是會對這個花裡胡哨小東西起興趣的人。
“謝謝。”封硯卻出伸手,手指從五彩絲的一端勾住繩身,從盛則寧手指間慢慢抽了過去。
盛則寧愣了下,忽然注意到那扭結成的五彩絲不但色不正,還帶著漏絲,這樣劣等的小玩意捏在瑭王金尊玉貴的手指間,總感覺像簡陋的茅草搭在金碧輝煌的琉璃瓦上突兀。
若是……若是讓爹娘或者皇後得知自己拿這樣的東西‘糊弄’瑭王,還不知道會不會給她惹來麻煩。
盛則寧最怕這些麻煩了。
她心裡一緊,手指就下意識收緊,及時抓住了五彩絲的尾端。
“殿下還是彆戴這個了,如此粗陋的東西配不上殿下。”
“應景之物,無所謂高低。”封硯沒有因為她忽然使勁而泄力。
一根五彩絲在兩人之間繃成了一條直線。
仿佛誰也不願意輕易放棄。
趙閒庭眼珠子骨碌碌轉了起來,左看一眼,右望一眼,歎為觀止。
封硯甚少會有這樣強求一物的一麵,上一回是那青脂玉,這一次連這根毫不起眼的五彩絲也較上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