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硯手邊放著一杯固金飲,薛澄端著三百熟水。
兩人齊齊看向盛則寧。
“我也沒喝過,看著新奇就點了,你們嘗嘗?”盛則寧眨了眨眼。
誰要這兩人都不自己拿主意,就是不好喝,也怪不得她。
其實最保險的做法,就是給他們點上常喝的那幾樣,可是盛則寧偏不,她就不想慣得他們這些壞毛病。
若是不好喝那更好,下回肯定不會讓她來拿主意了。
盛則寧眼底壓著得意,麵上還顯出擔憂道:“不知道合不合兩位口味。”
店家還沒走遠,聽見這話,立刻又小步竄了回來,憨笑道:“不若小人給兩位客人介紹一下。”
他先看向麵目和善一些的薛澄。
“客官您這杯三百熟水是用百合、白芷、白附煎熬而成,具有祛風止癢、美白祛斑之效,最適合像這位客人曬黑後,恢複白皙之用呐!”
薛澄心裡一咯噔。
他知道自己的膚色深,沒有瑭王殿下白皙,但那是長年累月的日曬所成,一日兩日隻怕是養不回來,看來以後他得多留意防曬。
果然上京城的姑娘都喜歡膚色白的。
要不然盛三姑娘也不會這樣隱晦地提醒他。
盛則寧聽到這裡已經察覺不對勁,對麵薛澄的反應來得很快,一聽明白就腦袋一耷拉,又變成落水狗般無精打采。
活像是她故意罵他黑一樣。
盛則寧好冤。
這要是叫三白熟水,她還能猜出一二,是與白有關係,這叫三百,她以為是比較貴呢!
瞎蒙亂撞果然是容易踩大坑,盛則寧帶上歉意的目光。
她並不覺得薛世子生得膚色較深有什麼不好,明明看起來很陽剛結實、孔武有力,比那些文弱書生瞧著可靠。
“其實薛世子這般看著很是健康,倒不必追求過白。”盛則寧誠懇地開始彌補自己的疏漏。
雖然隻有一句話,但是薛澄馬上就心花怒放,連連點頭。
多麼善解人意、溫柔體貼的姑娘啊,還不嫌棄他生得黑。
聽見盛則寧的話,封硯下意識伸手去摩挲粗糙的瓷杯邊緣,自己的指頭在粗陶上顯得白的刺眼,他壓低的眼睫掩下不被人看清的情緒。
雖然他不黑,可也絕非文弱之人。
盛則寧這邊安撫完薛澄,另一邊她更擔憂固金飲又是個什麼東西。
店家擅長察言觀色,所以麵對封硯時開口更謹慎小心,然而他每一個字蹦出來,盛則寧的心就大跳一下。
“……至於這這固金飲更是名貴,裡麵有肉蓯蓉、熟地黃、杜仲、枸杞子等十幾種草藥熬煮過濾,具有補腎助陽、強筋健骨,祛疲延精,對年輕小郎君大有裨益哩!”
他好歹沒敢對著封硯那張矜貴的臉說,也很適合看起來有點虛的郎君您飲用呢!
但是盛則寧還是覺得這一行字仿佛就烙進了封硯心底,如若不然,他怎麼會用那樣奇異的眸光看她。
就……就好像還在等著瞧她要如果自圓其說,給他解釋清楚。
可他這個不比薛澄那個好說,她總不能梗著脖子說,殿下您身子虛一點也不打緊。
更何況現在的盛則寧腦子早已經蒙圈,她喝了一口薄荷熟水,含糊不清地道:“殿下就多喝一些吧,公務勞累,保重身體……”
薛澄和竹喜悶頭喝水,不敢吭聲。
封硯捏緊杯子,厚瓷杯壁都帶出發緊的怪聲,短促的一聲,好在封硯很快就鬆開了手指,沒有當場讓杯子慘遭破壞。
他恢複如初的神情,就連嗓音歸為往常的平靜。
“你過慮了。”
這一句話模棱兩可,不知道是指他並沒有公務勞累,還是指他身體並不虛。
四人喝完,也沒有多坐,起身就走,頗有種此地風水不佳,不宜久留的樣子。
店家還納悶,怎麼沒有多喝一些,今日難得有續杯的活動……
重新走上路,安靜沒過多久就被薛澄打破了。
“聽說三姑娘與瑭王殿下認識已久,果然對他關懷備至,好生讓人羨慕。”
不知道為何他要提起這個話題,盛則寧腦內警鐘大震。
“不熟、不熟,隻是聽聞瑭王殿下為官家做事,日夜操勞,確實要注意身體。”
她再關懷,也不能往這方麵關懷。
雖然她也不太懂,隻是被人提點過與郎君說什麼也不能說身弱體虛、腎陽雙虧的,這些都是罵人的話,會戳人心、捅人肝,遭人記恨。
封硯抬手,擋住一側斜滑下來險些敲到盛則寧頭頂的旗杆,淡聲道:“公務尚能應付,無需記掛,倒是希望下一回不會再聽見你仗著我的名目偷溜出府,讓我難以交代。”
薛澄臉色一僵,眸光又落寞了起來。
盛三姑娘說不熟,但是瑭王殿下卻又說她仗著自己的名目溜出府,這究竟是熟還是不熟?
“就那一次!”盛則寧捂著腦袋嘀咕了一聲。
封硯還記得這麼牢,是打算跟她秋後算賬?!
封硯又將目光越過盛則寧,對另一側的薛澄道:“薛世子初來乍到,不急一時,日後會有機會與盛大人相熟。”
盛則寧恍然。
難怪這個薛世子麵對她的時候有種莫名奇妙的羞赧和興奮。
原來是想結識她爹爹。
的確,她偶爾是會遇到一些小娘子故意來和她攀談,其目的是受了父母之命,為了自家兄弟的前程來結交她的,希望可以得到她爹的提拔與襄助。
薛澄臉上愕然一瞬,很快又收斂起來,急忙對盛則寧道:“我、我雖然不識得盛大人,可是我認識盛老,盛老出使西涼的時候,父王就帶著我一路相送,我很敬佩盛老學識淵博、高風亮節,若不是盛老不能久留邊塞,我父王還希望我能拜他為師。”
“你見過我祖父?!”盛則寧頓時起了興趣,人都跟著往他的方向湊近了一些。
竹喜不得不拉住自家姑娘,以免她太名目張膽地靠了過去。
竹喜是知道的,自家姑娘對盛老太爺的崇拜與敬愛並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失,隻要誰提起,她都會很高興。
在盛則寧心裡,盛老太爺也是個英雄,不該被人遺忘。
“見過的!他還曾對晚輩說過,他有個最喜愛的孫女,希望有生之年可以帶她一起來看塞西的風光。”
薛澄想起盛老還是在得知盛則寧身份之後,不過世上就是有這麼巧的事,他竟然在很多年前就無意中從盛老的口中得知了盛則寧的閨名。
這話祖父也曾對盛則寧說過,但是他去世的早,就變成祖孫兩不能完成的遺願。
盛則寧想到這裡,眼圈有些酸脹。
“可惜他最後一次回來沒多久,就因瘴病去世了。”
薛澄走近一些,情真意切地道:“姑娘節哀,以後姑娘肯定還是會有機會去塞西,看盛老想讓你見的大漠落日、草長鷹飛。”
“謝謝你,薛世子。”盛則寧聽他的寬慰,抬起頭,由心而發地朝他感激一笑。
可她心裡清楚,除非自己嫁出上京,不然爹娘不可能放她去塞西,去那個曾經害了她祖父早逝的陌生地界。
從封硯的視角,雖然隻能看見盛則寧小半側臉,但由薛澄忽而通紅的臉。
他不難猜出盛則寧對他笑了。
她笑起來定然是轉盼流光,霞光相應,像是含苞的花初初綻開花瓣,讓人色授魂與,情蕩心迷。
可今日,她還一次都沒有朝他笑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