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想要(1 / 2)

公堂上更熱鬨了。

一個趴在地上,捂著屁股的楊主事。

一個按著腦殼,滿臉淌血的孫無賴。

再加上這個剛剛從管府拉出來,臉包得像個粽子、眼睛腫的隻剩下一條縫的管衙內。

這三人一個賽一個慘,一個哭得比一個大聲。

就連跟在府尹大人身邊數年,經驗老道、行事沉穩的通判、判官都忍俊不禁。

尋常情況下他們都不會發笑的……隻是這個堂上,這四人往那裡一站,天然就是一副極其荒謬滑稽的畫麵。

一位年輕貌美的小娘子和三個與她‘有仇’的歪瓜裂棗。

怎麼想都覺得這位小娘子應該才是其中最慘的那個……

但偏偏她是其中唯一完好,且鎮定的那個。

大家的目光自然不約而同地落到小娘子身上。

小娘子雖然蒙著半張臉,但從那細眉翹眼,仍可瞧出她的樣貌不俗,再看身上所穿,綾羅為衫,雲絲為裙,哪一樣不是精致名貴,如此看得出,定然是出生優越,非富即貴呐!

但是這就更讓人奇了,這位不愁吃穿、養尊處優的小娘子為何會攬上這麼多事。

又是酒坊的主事,又是無賴流氓,還有個學子。

這商賈、賤民和學子,跨度不是一般地大。

她竟是怎麼都給牽扯了一個遍?

府尹大人首先問管衙內,被打一事是否是他身邊的小娘子所為。

管修全眼圈一紅,手捂著腫起的胖臉,瞥了一眼盛則寧,抽泣道:“就、就是她讓人打的。”

府尹大人雖然感到意外,但是還在秉著事情要問明白,耐心問道:“那她為何要讓人打你?”

“都是我家那個小賤蹄子見我一時無望考中進士,做不了官娘子就想與我解除婚約,她肯定就是那小蹄子找來的幫手!”管修全手一指盛則寧。

盛則寧回眸冷冷盯了他一眼,管修全縮了縮脖子,又朝著府尹大人訴苦:“她、她讓人將我當街打了一通不說,還逼我寫下解婚書,都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啊……大人您一定要為我做主啊!”

管修全撲通一下跪倒,悲痛欲絕地搖搖頭,“想當初,我與我那娘子相識的時候,她家潦倒落魄,我尚不嫌棄,沒想到這次我不幸參加不了秋闈,她就想著另尋高枝,舍我而去……嗚嗚嗚……”

“管衙內真的太慘了!”孫無賴舉著袖子擦了擦眼角,哭道:“這世上怎麼會有這樣惡毒的女人。”

楊主事跟著‘哎喲’幾聲,好像被他們的哭聲牽動了心,想起自己屁.股上的傷痛,痛到深處也開始為自己的遭遇而流淚。

“肅靜!”府尹大人被他們三個哭得腦袋疼。

往常都是女子才哭哭啼啼,今日怎麼全是一堆奇奇怪怪的男子,哭起來非但不美,還醜得很。

府尹大人手指撐在額頭揉了幾下,把眼睛轉到小娘子身上。

小娘子形單影隻地站在另一側,看起來格外柔弱,可她哪怕被三人連番指罪也沒有哭鬨,反而水來土掩,兵來將擋,一一應對,絲毫不亂。

不知道怎麼的,府尹大人下意識將聲音一軟,輕聲慢語地問:“盛娘子,管衙內說得可都屬實?”

“回大人的話,管衙內隻說了後果,卻沒有說前因。”盛則寧沒有回答真與假,因為管修全的話,本就真真假假摻著,她總不能在這裡一條條給他掰扯開來回答。

“小女另有話說。”

*

封硯站的地方不遠,但視角並不好,隻能看見盛則寧的側影。

森嚴而厚重的深木色大堂上,少女昂首而立,那濃密微翹的長睫隨著說話聲撲動,像是小扇輕扇,其餘被細紗罩住的地方,隻有隱隱綽綽的輪廓,也看不出她究竟是個什麼表情。

但是無疑,已經讓人看出了她的強大。

敢於獨自對證公堂,敢於直麵旁人誹謗控訴,不哭不鬨,也不畏世言。

封硯不由想起盛則寧的話。

——願為東風……

她這次又是為了誰?

為了那被打的小娘子伸冤理枉,還是為了那些苦於潑皮無賴之擾的普通商賈。

還是為了自己?

她想憑一己之力,去拔出舊俗與新勢的沉珂?

談何容易,又何其天真。

封硯鳳目一轉,望向府尹所坐的方向。

這位葉大人是二甲進士出生,曾在涼州做過知府,因為立了大功而特升為南衙府尹,從邊城回到都城,這樣的提拔機會少之又少,所以葉大人還算勤勉努力,不敢辜負皇恩。

但是他辦事秉承中規中矩,不會跳脫俗理常規之外,也不會徇私枉法,顛倒黑白。

隻要保證不出大錯即可,並不會趨情就理。

薛澄抱臂站著,腳掌一直不安地輕點著地板,仿佛腳踩著織布機的踏板,又好像隨時就想拔腳走過去。

“殿下,咱們要不要過去幫盛娘子做個證?”

封硯慢慢搖頭,“薛世子,此時上去有擾公堂之罪。”

薛澄鬱悶地垂下手。

那邊盛則寧正說到孫無賴出現的時機正值人多事忙的佳節,而且故意煽動人群,企圖引起踩踏事件,弄出人命來。

府尹大人心裡一驚。

出人命的事發生在節慶時,那就是大事,少不了要讓人煩憂頭疼。

這孫無賴真是膽大如斯,不把王法與秩序放在眼裡。

他一拍驚堂木,“孫為,捏造假證詞,構陷他人,還企圖擾亂秩序,危害百姓性命,你可知罪!”

孫無賴一聽,心就涼了一半,哭聲都止住了,驚聲道:“大、大人!小人……”

他絞儘腦汁,想不出開脫之法,心急之下,連忙拉住一旁的管衙內。

“衙內,你說說話,幫我說啊!”

管修全從眼縫裡透出些焦急,舌頭打結道:“我、我能有什麼辦法!”

他能有什麼辦法?

他以為尋常人遇到這樣的破皮無賴,不過就是自認倒黴,給些錢兩了事,誰想到會來這公堂上?

而且他也生氣啊,本來好好在家裡躺著,被這孫無賴拖下了水不說,回去又要給爹訓斥了!

“你不能不管我啊!”孫無賴眼見要被拉下去,又哭嚎起來:“大人我冤枉啊!我是被陷害的!——”

“你快閉嘴吧,想想你妹子!”管衙內壓低了聲音,在他身邊惡狠狠道。

孫無賴嗝了一聲,又哇哇大哭。

“冤枉啊!——”但是冤枉後麵的話他就沒有再說下去。

府尹大人重重道:“本官自會查明清楚,先壓下去待審!”

兩名穿著黑官服的差役上前把孫無賴拖走。

孫無賴叫囂的聲音越來越小,剩下的管衙內和楊主事不由生出一種唇亡齒寒、兔死狐悲的心態,把脖子都縮了起來。

“還有你楊必德,一罪在身,還與人串通假證,這有你親手按的指印在此,你還有什麼要抵賴的嗎?”府尹大人話頭一轉,又定在了楊主事身上,提起盛則寧遞過來的交契在他麵前抖。

楊必德沒有孫無賴會折騰,他早聽見還要打三十棍就嚇破了膽,此刻更是哆哆嗦嗦地哭道:“小人不敢,小人認就是了,隻求大人看在小人坦白的份上,從寬處置哇!”

公堂上隻剩下包成粽子頭的管衙內。

對於有父蔭的管衙內,府尹大人一時不好辦。

他的目光緊了又緊,手捋了好幾下胡須才道:

“至於管衙內的事,雖然他與柳娘子還沒成婚,但是口頭之約也理應奉守,清官難斷家務事,這事盛娘子著實管過了。”

盛則寧把前因都說了,葉府尹的重點就明顯偏了。

一位郎君打陌生小娘子那是違法亂紀,一位郎君管教自家人,那就是家裡事。

聽到這裡,管衙內精神一震,連聲大呼:“大人英明!”

外頭圍觀的百姓都頗有微詞,但那些聲音都不敢越過府尹大人的驚堂木。

盛則寧微一抿唇,好在她帶著麵紗,不至於讓人看出她的不悅。

“至於管衙內辱打柳娘子一事,切不可再犯!”

管衙內連忙點著腦袋,像是一個敲鼓的棒槌。

他得了府尹大人這句話,就好像得了什麼天大的助力,洋洋得意地昂起腦袋。

“那盛娘子把在下打成這樣,大人就……”

府尹大人皺起了眉,這人就不知道收斂,難怪給人打成這副模樣。

“大人秉公辦案,最是公平公正,小人也不能白白挨這頓打!還請大人明斷啊!”一將自己撇清,管衙內就得意地翹起尾巴,抓著府尹大人要說法。

這葉府尹與他父親有過交情,肯定會多給他幾分麵子。

盛則寧雖然腹中有一肚子的理,但實際上這事卻不容法理之中。

若府尹要按律法判,她必敗。

封硯說她遇事不忍,其實也是說對了,若她之前忍一時,後麵再慢慢對付管衙內,這事她還能說得上理。

不像現在,一旦葉府尹明顯偏頗管衙內,那萬事就變成她的不對。

“大人,有位柳娘子說她是事主,有話要稟。”外頭有個差役過來傳話。

“柳娘子?”府尹大人瞥了眼管衙內,見他臉色倏然一變,就知道這位柳娘子想必就是之前盛則寧口裡說的,被他當街辱打的那位小娘子。

府尹大人不想再為此案頭疼,沉聲道:“這案子就這樣定了,沒有什麼可說了……”

盛則寧不知道柳娘子為何要來,但是見著府尹一心就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管衙內從那眯縫的眼睛裡都透著得意和嘲弄,她心裡不服氣。

“大人還是讓柳娘子進來一述吧,畢竟這事與她緊密相關。”

府尹大人眉頭一擰,有些不悅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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