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並不寂靜。
雨聲、雷聲、人聲,熱鬨非凡。
但是盛則寧卻還是在這一刹那,仿佛落入了一個完全摒棄周遭一切外物的空間裡。
這裡麵隻有她、封硯和謝朝宗。
凝滯不轉的空氣壓抑,仿佛是寒冬臘月裡凝固在案頭的那一碗豬油,結成了一塊奶白色的沉澱。
“謝郎君。”
封硯聲音不含感情,但是每個字都好像帶著簌簌冷氣。
“好巧,瑭王殿下也路過?”
“並非路過,我是專門來尋則寧的。”說罷,他轉動眸子,看向盛則寧,眉尖微顰問道:“你怎一個人在此,若是遇到了不軌之徒,也沒人照料。”
“呃……”盛則寧剛轉過臉去。
封硯這話裡話外的不軌之徒,怎麼好似在指著謝朝宗說道。
他和謝朝宗也有仇?
不等盛則寧細細思索這個問題,另一邊的謝朝宗已經火速對號入座,冷笑道:“不軌之人還不知是誰,瑭王殿下今日不用陪著王六娘了?嘖嘖,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殿下就不擔心到手的好姻緣又要告吹了?”
他格外強調‘又’字。
“謝郎君慎言,不要汙了旁人清白名聲。”封硯警告,眸光沉冷,像是浸在冰水裡的黑玉,又涼又冷。
能被人嚇唬住,那就不是謝朝宗。
他彎了彎唇角,趁人不備,伸手一把就將盛則寧拽了過來,遮於自己傘下,涼涼的聲音散漫地傳來出來:“殿下說的對呀,不娶何撩,不要汙了人的清白與名聲。”
兩年了,天知道他得知遠在上京城的盛則寧還未嫁人,心裡有多麼高興。
就仿佛專門等著他回來。
花開堪折直須折,而他絕不會放過這個機緣。
盛則寧用儘力氣抽著自己的胳膊,但無可奈何,隻能對謝朝宗低聲怒道:“快放開我。”
謝朝宗不放,還得意洋洋地瞅了一眼封硯。
封硯的傘下空了一塊空處,帶著水汽的涼風就穿了過來,吹得三人衣袍飛揚。
雨聲轉急,打在傘骨上,不停地彈跳出急促的聲響,好像在催促著什麼。
封硯手骨捏緊傘柄,抬高了傘麵,一雙幽深的黑眸仿佛是能吞噬萬物的深淵,倏然包抄了過來。
盛則寧冷不防瞧了一眼,不禁感覺後脊飛快竄起了一股寒意。
奇怪。
她又複看了一眼,卻見封硯的那雙眼睛裡又恢複了平常那般,並無異樣。
錯覺嗎?
盛則寧剛揪緊的心鬆了又緊,一邊在謝朝宗手下掙紮,一邊努力寬慰自己。
定然是她看錯了。
封硯是怎樣一個性情她再了解不過了。
怎麼會有那樣陰沉又極具攻擊性的目光出現在端方正直,克己複禮的封硯眼中?
“謝郎君,還不鬆手。”封硯跨上前一步,聲音冷靜,不見起伏,仿佛隻是路見不平的好心人,客客氣氣地提醒了一句。
謝朝宗不禁覺得好笑。
這樣一個寡情淡欲的人怎麼能比得上自己對盛則寧一片真心?
盛則寧掰不動謝朝宗的手指,累得氣喘籲籲也絲毫沒有作用,她氣惱道:“謝朝宗,你再不鬆手,我就真的生氣了!”
雖然氣得兩眼冒火,但是這樣的盛則寧在謝朝宗眼裡也是最好看不過。
她生機勃勃,像是早起跳在枝頭上的小鳥,惹得人就想去逗弄她。
“你叫一聲好二哥,就放你。”
他還拿小時候親昵的稱呼來逗她。
盛則寧不知道為什麼這人明明都長這麼大了,還幼稚的跟小鬼一樣。
她偏偏不叫,而是連名帶姓地喊:“謝朝宗!”
“不行,得叫好二哥。”
他們兩人在一個傘底下,近的不過兩拳的距離,你一言我一語,狀若情人呢喃,耳鬢廝磨。
兩三名撐傘路過的小娘子看見這一行三人在路邊上,紛紛矚目看來。
實在是這三人長相出眾,太過惹眼,想忽視都很難。
時人多有大膽之輩,當街敲中郎君,也有大方示愛的。
更彆提隻是多看幾眼,飽飽眼福。
“快看那邊的郎君生得好俊美啊!”
“另一個也不錯,而且和他懷裡的小娘子也好般配呀!”
盛則寧身體一僵,氣得眼都紅了一圈。
她不過是被拉得近了一些,怎麼就成了懷裡的小娘子了?!
謝朝宗卻聽了十分高興,還想把盛則寧往自己身上靠近一些,好顯得兩人關係親密無間。
這時候一隻手橫穿了過來,攔在了盛則寧肩頭,也阻隔了盛則寧一頭栽進謝朝宗懷裡的可能。
“放手。”封硯橫了眼謝朝宗。
那幾個路過的小娘子停了下來,興奮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打起來了!打起來了!”
盛則寧臉上又紅又白,心裡是又氣又急。
謝朝宗這個瘋子,非要讓他們一起演猴戲給人瞧嗎?
“我不放又怎樣?”
絲毫不在乎旁人如何看,謝朝宗甚至還捏著盛則寧的小手晃了晃,仿佛在對封硯示威,“瑭王殿下另有美人在側,何必還要回頭惹我們寧寧不高興?”
“我與則寧的事和謝郎君無關。”
“那我與寧寧的事也和瑭王殿下無關。”
謝朝宗挑了挑眉,原話奉還。
傘骨交織在頭頂上,雨滴順著縫隙掉了下來,沾濕了封硯一片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