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鳳塔原是前朝皇帝用以觀星望月的地方。
與大嵩皇宮裡的東龍塔是一對規模一致的塔。
除了一個在簷柱上以龍為圖騰,另一個以鳳鳥為主的區彆外,這兩座木塔基本一致。
與皇宮裡精心維護的不一樣,這座位於禦道西側的西鳳塔則經久未修,老舊的木頭嘎吱作響,每一步踩上去就好像捅了老鼠窩,發出了令人驚懼的尖銳聲。
盛則寧心急,也顧不上擔心自己的那點重量能壓垮什麼,提著裙子穩穩走在前頭。
反倒她後麵的封硯每一步走得都很緩慢,等盛則寧走上去一圈回頭看,封硯已經落下她許多了,幾乎要被她甩得看不見。
“殿下?”
嘎吱的木板聲托著他的腳步,隻聽見嗡嗡的顫動聲,他快了幾步,終於走進了她視線裡。
盛則寧打量了下他分外蒼白的臉,以及肢體不尋常的僵硬,忽然想到瑭王殿下似乎有懼高這樣的傳聞。
至於這個傳聞是從哪裡來的,她已經記不得了,但是看他現在這個樣子,這傳聞可能**不離十,是真的。
“殿下你不舒服?要不然就不要跟著我上去了。”盛則寧手扶著欄杆上,側身看他,一方麵是擔心這樣勉強封硯上去,會不會給他帶來什麼心理影響,另一邊,她心急想快點走上去,等不急他慢吞吞。
封硯察覺了她的意圖,並不想被她拋下,所以他伸出手,抿了抿唇,低聲道:“拉我。”
盛則寧還以為自己聽錯了,眼睛瞪大,目光驚詫地在他臉上掃了一圈,見他的冷汗都快藏不住了。
怕成這樣子,他還要上去?
封硯修長的五指伸展,指甲修剪得很乾淨整齊,像是精致打磨的玉器,很難不讓人生出好感。
盛則寧盯著那隻手,花了一息時間思考,是扔下封硯快點上去,還是拉著他這個‘累贅’一起上去。
“……拉我。”封硯黑漆漆的眸子往上看她,睫毛打下的陰影掩飾了其中的一點脆弱,隻在他不太沉穩的氣息裡溢了一些出來。
就連現在他都在克製,不讓懼怕擊垮他極力維持出來的平靜。
盛則寧暗暗歎了口氣,往下走了兩階,把小手伸過去,握住了封硯的兩根指頭。
男人的手掌寬大,足以包住她整個手了,想要完全握住他的手,對於盛則寧來說太難了,她就勉為其難拽住封硯兩根指頭,當作拉住了他。
“快走吧。”說完話,盛則寧扭過頭,拉著這個怕的要死還非要跟上來的‘累贅’往上爬。
封硯唇角緊繃的線條軟了下來,像是弦月彎出的淺弧,冷汗順著他精致的眉眼往下,刺痛了他的眼睛,可是他的眼睛還是一眨不眨地盯著拉住他的那隻手。
她到底還是不會那麼絕情。
封硯有些發涼的手指被溫暖的掌心包裹著,絲絲暖意傳了過來,五臟六腑都為之生暖。
他的指頭微勾,像是一個扣結,讓兩人的手指不好分開。
一柱香的時間他們才爬到了西鳳塔的頂端,高處的風遠不是地麵的風可以比擬的,狂風吹得人涼颼颼,雖然就快要入秋,但他們也還沒有準備迎接刀子般冷風的心理準備。
盛則寧吹得臉色發白,衣袍袖口都鼓滿了風,就像是一隻準備迎風啟航的風箏,好在她現在掛著封硯這個‘秤砣’,讓她有了不那麼容易會被吹走的安全感。
文婧姝和幾個差役沒注意他們上來,他們都在緊張地盯著那掛在欄杆外的姚娘子。
姚娘子整個身子已經懸在了外麵,除了一隻腳被一個差役從欄杆這頭的空檔裡死死扣住,她的手臂被柳娘子牢牢抓住,若無這兩個支點,她早就摔了下去。
可難題在於,西鳳樓頂上是一個花瓣形的平麵,而姚娘子所處正好是一凸出去的地方,除了能站兩人之外,彆無立足之地。
柳娘子和差役動彈不得,後麵的人隻能乾著急,除非姚娘子自己願意借力,時間久了,等柳娘子和差役脫力,她最後的結果還是掉下去。
她們已經維持這個狀態很久了,姚娘子淚流滿麵,一心求死,並不配合。
“文姐姐!”
文婧姝回過頭,沒想到還有人能上來,她看見盛則寧拉著瑭王過來,臉上的驚訝一點也不比看見要跳樓的姚娘子少,不過這個時候也不是關心他們兩舊情的時機。
“寧妹妹,我們也勸了姚娘子許久了,她一點也聽不進我們的話。”
柳娘子沒有轉過身,隻聽見兩人的對話,便知道盛則寧來了,她害怕道:“盛娘子,快幫我勸勸她吧。”
盛則寧想往前走,忽然想到手裡還拖著一個封硯,不甚不方便,她乾脆鬆開手,卻沒想到封硯卻不肯讓她鬆開,在她甩開的時候順勢就包住了她的手指,把她整一個手裹了起來,緊緊握住,分明是不給她有機會能擺脫他。
盛則寧回頭看了他一眼。
“你答應過我。”
封硯的臉色很蒼白,白得像是入冬的那一場初雪,透著寒涼與脆弱,如此的白更襯得他的眉目越發地深黑,一種與他格格不入的病弱姿浮了上來。
她是答應過,若要上西鳳塔,要由他陪著,不能自己亂來。
“知道了。”盛則寧無奈讓步。
她隻能拖著封硯往前走近幾步,離著欄杆還有四步的距離,封硯就穩固地不讓她再前行一步,收緊的手指讓她猶如在鐵銬中。
想起封硯懼高,盛則寧也隻能體諒,就停在四步遠的位置對姚娘子喊道:
“姚娘子,我知道刺殺宸王的人不是你,也沒有人要你去頂罪,你為何想不開?”
姚娘子與盛則寧有過幾次照麵,也蒙她救助過幾次,抽抽嗒嗒回她道:“妾身活著已經沒有意思了,倒不如死了乾淨。”
“你是教坊司數一數二的舞伎,年紀輕輕已經能當上教頭,雖說戶籍上是不好看,可是吃穿用度已然比許多貧困的百姓好上許多,而且也未走到山窮水儘的地步,更何況你這一死,豈不是坐實了畏罪自儘,背負如此汙點罪名,你也願意?”
姚娘子瘦弱的身子被風吹得瑟瑟發抖,翻飛的裙袖像是暴雨中搏擊長空的雨燕,有一股執拗的決心。
她咬了咬下唇,留下深深的齒痕。
“若是宸王一定要在教坊司找到罪人,姚娘願意。”
她願意用這破爛不堪的身體,用這浮萍低賤的性命去換教坊司其他姐妹的安然而退。
“教坊司裡的姐妹,本就出身低賤,誰不是掙紮著,努力活著,想要出人頭地,想要脫籍改命……但是上頭隨隨便便一句話,可能就要讓我們的前路儘斷,從此慘無天日。”
盛則寧皺了皺眉心。
“你連死都不怕,還有什麼是麵對不了的事嗎?”
姚娘沉默了片刻,轉頭看了一眼拉住自己的柳娘子。
“先前我與管修全的事情對不住柳娘子,是我、是我太過想要脫離賤籍,才不知羞恥地和他有了往來。”
柳娘子搖搖頭,她雖然慣做麵點,體力、臂力都比尋常娘子大,可是這拉著一個與自己差不多娘子這麼久,長時間的消耗和冷風讓她的唇齒也打起來寒戰,饒是如此,她還是努力勸著姚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