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則寧又笑吟吟看著朱七娘,“像七娘就不愛讀書,但是七娘琴彈得好,有名士之姿,若是她肯教,也不愁吃穿了。”
朱芸姍不好意思地撅了下嘴,“聖人怎麼拿我當反例了,我就是不擅長看書嘛!”
眾女皆笑。
笑過之後又都領會了盛則寧話中的意思。
她們其實都可以成為獨立的大樹,而不是隻能攀附在大樹上的菟絲花。
時間在眾人七嘴八舌的議論中很快就過去了,轉眼就至午膳的時分,盛則寧正準備叫宮人留下她們一起用膳,卻在抬頭間,瞥見門口德保公公正在外頭探頭探腦,像是在打探什麼消息。
她使了一個眼色讓身邊竹喜出去問問,是不是皇帝那頭有什麼事情。
竹喜前腳剛出去,文婧姝就站了起來。
她掩唇輕笑:“今日的事情左右也商議的差不多了,想必是官家那兒有急事,我等還是不再逗留宮中了。”
其餘人也心領神會,站起來點頭道:“是呀,官家定然還在等著聖人。”
帝後關係和睦,眾人有目共睹。
她們當然不會自討沒趣,去打擾了皇帝。
盛則寧想起早上的事,不便言明,但是麵皮卻有些發燙,小聲嘀咕了一句:“他能有什麼事。”
朱七娘扶住文婧姝,轉臉又打趣道:“聖人是不著急,但我們的賀大人可會著急了。”
盛則寧不知何解,看見文婧姝溫雅淺笑,還用手慢慢撫了下自己的腹部,仿佛裡麵有什麼需要嗬護的寶貝。
這暗示的動作讓盛則寧略感驚訝,抬腳走了過來:“文姐姐這是又懷上了?”
文婧姝輕點了一下頭。
盛則寧看著她還不顯懷的肚子,一臉震驚。
“聖人為何如此驚訝,文姐姐與賀大人現在濃情蜜意,再懷上孩子也很正常嘛!”朱七娘促狹地朝盛則寧眨眼,仿佛在暗示她什麼。
雖然盛則寧成了皇後,可是她們之間的關係並沒有因為身份地位的變化而被拉大,變成不可逾越的鴻溝,所以她們還能像是小姐妹一樣打趣一番。
盛則寧朝朱七娘揮了揮手,讓她莫打岔,自己扶住文婧姝的另一邊。
“文姐姐從前不是說,不願再生育孩子了嗎?莫不是那賀元錄……”盛則寧被自己的猜測給氣著了,臉色頓時一沉。
文婧姝卻輕輕拍了幾下盛則寧的手,搖頭道:“並非聖人所想那般,是我自己想要的。”
“從前生下啟兒是迫於無奈,如今這裡頭這個卻是我自己想要的。”文靜姝摸著肚子的時候,眉眼恬靜,就像春天初發的花芽,帶著美好的期盼。
“植物在充滿陽光、雨水的環境裡會開花結果,我在一個充滿希望的環境,也希望能有更多人看到這逐漸變好的環境,更何況,即便在我這一輩看不到的,那我希望我的孩兒能繼承我的遺願,繼續推動這個齒輪往前,若它是女兒,我將教她自強自立,若是男孩,我要教他尊重自持,這樣一代接著一代,我們所希望的那個盛景才會到來。”
盛則寧被文靜姝的話觸動,臉色也柔和了下來,看著文靜姝手放在腹部的溫柔模樣,心裡也慢慢有一絲變化。
*
因為文靜姝有了身子,盛則寧特派了軟轎送她出宮。
在宮門外,各府的馬車正等著,因而有些擁堵。
文靜姝領著朱七娘等人在一旁,等著馬車依次靠近,幾名沒有穿官服的大人非但遠遠衝她們拱了拱手,甚至還走近打招呼。
“文大人、朱大人……李大人好。”這位大人約莫是個擅長交際的,竟然能把幾人的身份都牢牢記住,問禮的時候絲毫不差,語氣裡也沒有半分看不上她們的虛偽逢迎,甚是誠懇地問:“幾位大人是從聖人宮裡出來嗎?”
文婧姝朝他點了點頭,從容不迫地與他搭話,“黃大人也是有事要進宮?”
黃大人顯然很高興文婧姝搭理他,客客氣氣和她說了幾句,就仿佛是尋常同僚見麵,並沒有因為她是女子而有所輕視。
等黃大人興高采烈地離去,朱七娘欽佩地對文婧姝道:“文姐姐你好厲害,對上那位黃大人依然還能如此鎮定,我聽爹說過,這位黃大人可是禦史台最難纏的人。”
“不過今日的黃大人似乎看待我們時臉上並無異色。”旁邊一位小娘子觀察入微,能瞧出黃大人並無勉強。
“是啊是啊,之前他們這些男官都不正眼看我們,更彆提稱呼我們為大人了!”
什麼牝雞司晨、什麼越俎代庖,曾經撲麵而來的惡意如今都化作了徐徐清風,如何不讓人吃驚。
“這是自然。”文婧姝看了眼左右的姐妹,見她們臉上還有不安與惶恐,仿佛一時間還不能接受彆人對她們的認可與正眼相看。
“官家願意支持聖人,聖人又有一往直前的勇氣,哪怕再多的艱難險阻也不曾動搖過。”
文婧姝望著前方寬敞的禦道,唇角揚起,她聲音輕越而沉穩,仿若身穿著朝服站在了頂峰,“妹妹們,從聖人力排眾議,將我等聚來的那一刻起,大嵩將為我們而改變,即便今日我們看不見它結果,在我們的未來,終會有令人滿意的成效。”
眾人聞言,心中皆激起一股希望,眼神也逐漸堅定起來。
若是她們的堅持與努力能帶來真的改變,那一切的努力都會是值得的。
*
隨著德保公公回到福寧殿,盛則寧便看見皇帝‘幽怨’的目光朝她瞥了一眼。
桌上擺著幾樣菜,這是他們的午膳。
封硯的飲食都比較簡單,並無鋪張奢靡之相,所以今日也不過鮮蝦蹄子膾、鴛鴦炸肚、羊舌簽、花炊鵪子幾道菜,分量都不大,以免兩人吃不完,浪費。
不過這是兩人的分量,若盛則寧不回來吃,那還是要浪費了。
“事情都議完了?”封硯示意她坐下。
盛則寧坐下後,側身在宮婢捧上來的銅盆裡淨手,竹喜適時取來乾淨的帕子給她擦乾,帝後兩人用膳時不用人伺候,她們便都退了出去。
盛則寧給他撿了幾件有成果的事說了。
帝後兩人互不乾涉對方的決議,前有後宮不乾涉前朝,今有皇帝不摻手皇後內閣。
他們隻會像這般,隨意地交談幾句,封硯能給她提出一些建議,盛則寧有時候也會尋求他的幫忙。
就像是婚前他所應諾的那樣,儘他所能給她支持與自由。
用完午膳,兩人就在屋內小憩,封硯坐在書案後處理昨天遞上來的折子,盛則寧縮在玫瑰椅上看民間小報。
可是沒有看多久,她的目光就抬了起來,落在封硯認真審閱政務的臉龐上,久久沒有離去。
“為何一直看著我?”封硯不像從前那樣有話不說,反而十分積極地回應她,即便一個眼神,他也想知道其中的含義,所以他放下手中的公務,抬起眼睛。
盛則寧慌忙垂下視線,支吾道:“沒有……就是文姐姐有孕了,我在想……應該再給她招攬幾個幫手……”
“是這樣?”封硯語氣裡明顯不信,笑著道:“則寧,過來。”
盛則寧重新抬起臉,雖然口裡嘟囔著‘乾嘛?’,但還是起身朝他走去。
才走到邊上,封硯就伸手把她攬腰抱了過來,坐在自己了腿上。
“你是不是也想有個自己的孩子了?”
“也沒有……”盛則寧眼睫動了動,手指不安地攪動在一起。
“其實有恒哥兒、鈺哥兒就夠了,他們也是封氏血脈,隻要我們悉心教養,將來才能出眾,總能讓那些老臣信服。”封硯將額頭靠了過來,輕嗅著她頸邊的幽香,“再有,生孩子太危險了,我不想你受苦。”
盛則寧用手指及時抵住他就要落下來的唇,回眸道:“可是,你分明也還沒將他們正式收在名下,不正是擔心我日後可能會生下孩子。”
“嗯?兩個孩子還太小,將來也不知道誰能成事……”封硯自有自己的考慮,其實這會兒他的心思已經沒有在話題上了,早上盛則寧倉促逃走,徒留他一人獨守空房,此刻美人在懷,他心思就複發了起來,雖然不能吻上那頸項,但是兩根手指也變成他戲耍的對象。
盛則寧臉紅了又紅,把手指從他唇齒間救了出來,故意嚴肅道:
“你能不能正經點,我們在說話呢!”
封硯舔了下唇,終於又把目光重新挪回到她臉上,那張清雋俊昳的臉上浮著勾人心魂的深色,“又不耽擱我們說話。”
“誰說不耽擱了!”盛則寧想去擰他的臉,是不是這幾個月,他的臉皮越生越厚了。
封硯卻忽然笑了起來,眸光若有所思地盯著她,仿佛是覺得她剛剛到話說的也對,一臉十分認可的模樣。
盛則寧雖然不想,但還是在一瞬間看懂了他的這個笑,無非就是知道她常常被他幾下就弄得丟盔棄甲,神魂顛倒,無法思考。
封硯清冷的臉上變得有生機多了,但是這種生機卻是一種蓬.勃的欲.求,讓盛則寧都不敢多看。
“再晚一些吧,等太醫為你調養好身體,再要不遲。”
盛則寧忽然聽他鬆口,正要轉回頭,腰肢上的大手又收緊了些,緊跟著耳珠潮.潤,被滾.燙地吻住,纏綿的聲線像雨絲,澆了下來。
“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盛則寧輕抽了一口氣,訥訥道:“女孩吧,將來做些自己喜歡的事,也不必肩負太多壓力……”
因為身邊已經有兩個孩子了,盛則寧想到若自己再有了一個女兒,定然不會讓她再受到束縛與壓迫,做一個自由自在的公主也是極好。
封硯將她身子抬高,腿跨過他的身體,麵對麵問她。
“萬一我們的女兒偏偏想要做一些有壓力的事呢?”
“……何意?”盛則寧不解,但是隨著她身體被放下,撞入那炙.熱的難題。
她再也問不出彆的話來了。
早上沒有吃的‘苦’,追著她要了回來。
*
此時歡暢淋.漓的兩人都不知他們一番戲言,最後都成了真。
兩年後,皇後生下一位公主,取名為昭,封號鎮國。
十七年後,公主及笄的第一件事,並非擇婿許人,而是祭天地先靈,告天下萬民,封為皇太女。
待到太上皇禪位後,與瑞寧皇後退居人後。
至此,大嵩第一位女皇開啟了女治天下,她有其母的寬仁與賢德,也有其父的隱忍與手段,在父母打造的基業上,逐步推翻了幾百年來女子不能登堂入室,不能入學科考,不能繼承家業等不公境遇,被後稱為初蒙之治。
百花齊放,百家爭鳴。
盛世而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