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七）蘇起言視角向
（一）
兩個小時的鋼琴課結束,老師將樂譜放進包裡：“今天的課就教到這裡，課後要自己多花時間練習，到時候讓媽媽拍視頻發我。”
“好。”
蘇起言將琴蓋闔上,起身跟老師一塊兒出去。
琴房的推門是霧化玻璃，隱約能看到客廳裡晃動的幾個人影。
剛才練琴練到一半,就聽到玄關有門鈴在響。
拉開隔門,外頭的聲音沒了阻攔，清晰直達耳底。
電視的音量調得有些高,在播放某部不知名的魔法少女漫。
在一長串的魔法變身咒語中,他媽媽和另位阿姨的笑聲顯得格外招展。
“葉老師要走了啊。”
顧瑗聽到動靜出來送人。
蘇起言借著母親身形的遮擋，往客廳掠去一眼。
盛夏的天,太陽光耀眼。
三個客人,一個大人,兩個小孩。
年紀小的那個似乎隻有三四歲,席地坐在茶幾前的地毯上，玩著他的賽車和手辦。
另個穿著牛仔背帶裙的女孩看上去歲數跟他差不多大,手上拿著一隻雪糕,黑色的瞳仁像漆一樣,也正盯著他看。
他們都在打量對方。
蘇起言與人對視兩秒,正要收回目光,女孩先他一步彆開眼,偏回腦袋,繼續啃起手上的雪糕。
下巴微抬,有點無視他的味道。
蘇起言一頓。
電視上正好傳來魔法少女征服壞蛋的特效音，浮誇又吵鬨。
蘇起言心想幼稚，沒再去看。
他站在顧瑗身邊，聽母親跟鋼琴老師聊暑假過後的課程時間安排。
兩分鐘後,大門關上。
他被顧瑗領著來到客廳沙發區。
“阿言，來，這是媽媽以前讀書時候最好的朋友，叫秋秋阿姨。”
“這是阿姨家的兩個寶寶，雙雙妹妹和一一弟弟，他們剛搬過來，就住我們樓上……”
韓楚秋領著女兒：“雙雙，叫哥哥。”
溫雙沐沒馬上反應，可能是電視上的動畫深得她喜歡，好半天才挪來一個眼神，卻是吝嗇地不肯開口。
倒是坐地上的那個一一弟弟張口就叫：“哥哥。”
韓楚秋還想讓女兒開口，說“小朋友不能那麼沒禮貌”，但溫雙沐嘴巴像被人縫了條線似的，搖了兩下頭，便又繼續看電視。
顧瑗笑著幫忙說話：“第一天見麵還沒熟悉，肯定是緊張了，以後多玩玩就好了。”
蘇起言去冰箱拿了隻雪糕，也在沙發坐下。
動畫片沒什麼趣味。
餘光裡溫雙沐似乎在看他，他扭頭看過去，對方又飛快把視線挪開了。
蘇起言盯著溫雙沐泛紅的臉頰看了會兒，有些不懂。
（二）
過了個禮拜，暑假結束，新的學期到來。
中心小學在城區路段有安排校車接送，出家門後，顧瑗給蘇起言按了下行的電梯，衝他囑咐：“到了樓下稍微等兩分鐘，我給你秋秋阿姨發短信了，雙雙一會兒就下來，妹妹剛轉學到新學校，沒坐過校車，各方麵不懂的你多領著她一點，知道嗎？”
蘇起言一一應下，好不容易等到電梯門打開，打斷道：“媽，我走了。”
“好，路上小心。”
公寓大堂，玻璃門外的地麵被夏天太陽蒸騰得冒出暑氣。
蘇起言第五次抬起手表看時間，就在他思考是應該去17樓敲門問為什麼動作那麼慢，還是直接去公交站台趕校車的時候，電梯傳來叮咚一響，溫雙沐終於走了出來。
小區沿路的綠植新栽，樹葉並不茂密，人在陽光下幾乎無處遁形。
蘇起言和溫雙沐一前一後，一個頂著太陽健步如飛，一個打著小傘步子溫吞。
“蘇起言。”
隔了點距離，背後的聲音傳到耳邊顯得有些輕。
蘇起言停下，回頭看過去。
溫雙沐撐著遮陽傘，黑色傘簷微微抬起，一雙烏亮的眼睛筆直看向他。
“你可以慢一點嗎？”
沒什麼起伏的語調，聽上去平鋪直敘沒有抱怨的意思，但又讓人感覺充滿了抱怨。
蘇起言頓了頓，心說如果不是你晚出門十分鐘，現下也不至於那麼趕。
但可能是天氣太熱，他沒什麼跟人爭辯的興致，隻把步子放慢了少許。
他隔著口袋摸了摸褲兜裡出門前韓楚秋給他塞的一百元紙幣，心想一會兒實在趕不上校車的話就打車去學校。
溫雙沐漸漸跟上蘇起言的速度，兩人並肩走了一段路。
又過了一段路，溫雙沐頭頂的遮陽傘緩緩右移，將蘇起言一並罩到了傘下。
蘇起言的眸光很輕地動了下，溫雙沐還是先前那副目不斜視的表情，好像隻是不小心把傘打歪了一點。
兩人都沒開口說話，安靜地走著。
來到小區門口的校車站點，一輛黃色大巴正停路邊，窗戶邊有個腦袋探出來張望了下，隻聽裡頭響起一道嘹亮的嗓音：“叔叔，再等一下，我朋友過來了！”
溫雙沐收了傘，跟蘇起言一塊兒上車，學他的樣子用學生證刷卡。
司機念叨了句讓他們下回速度快點，關閉車門。
李茂真拎起隔壁座的書包，抬手招呼道：“起哥，這兒坐！”
溫雙沐跟在蘇起言後頭，疑惑地看了眼那個戴著白色棒球帽的男生，將“起哥”兩個字默念重複了遍，問：“他是在叫你嗎？”
蘇起言輕應聲“嗯”，走過去。
正要落座，意識到溫雙沐還拄過道上，他往後多走了兩步，停到後麵那排雙人座都空著的椅位，單手搭上靠背，目光投向還愣那兒不動的溫雙沐：“不坐嗎？”
溫雙沐看他一眼，過了兩秒才反應過來什麼意思，她在車子啟動前飛快坐了進去，蘇起言緊接著在她外側坐了下來。
李茂真沒想到自己的座位白占，納悶地抱著椅背轉過來，看向後頭那位不速之客：“起哥，這誰啊？”
蘇起言：“鄰居。”
“啊。”李茂真想起來點什麼，“你是秋秋阿姨的女兒吧？我前兩天看到你弟弟了，你好，我叫李茂真。”
李茂真咧開一口整齊的白牙，衝她伸出了手。
溫雙沐探出點指尖，與他回握。
李茂真一路上都嘰嘰喳喳說話不停，一會兒問溫雙沐之前學校的環境，一會兒給她介紹中心小學的師資力量，一張嘴巴幾乎沒有停息的時候。
蘇起言偶爾會出聲打斷一句：“你不渴嗎？”
李茂真像被他提醒，從書包裡掏出水杯，潤一潤喉，然後繼續說話。
溫雙沐也是頭一回知道，原來有人的話多程度可以跟她那個剛上幼兒園的弟弟不相上下。
到了學校，蘇起言和李茂真把溫雙沐領到6年級（3）班：“這是你的教室，班主任就是講台上那個，進去吧。”
兩人說著要往走廊另一頭走。
溫雙沐張了張嘴，把人叫住了。
“起哥。”
“？”
蘇起言步子一頓，扭頭看向李茂真，懷疑自己耳朵聽錯：“她剛剛叫我什麼？”
李茂真重複：“起哥？”
溫雙沐很快改了口，平平靜靜：“阿言。”
仿佛剛才那聲隻是他們的錯覺。
然而現在的稱呼對蘇起言來說也沒好到哪裡去。
他表情怪異地看了溫雙沐好一會兒，問：“什麼事？”
溫雙沐道：“我不跟你們在一個班嗎？”
蘇起言沒想到溫雙沐想問的是這事。
“不出意外的話——”
蘇起言道：“不是。”
（三）
蘇起言和李茂真的班級在8班，跟五年級學生同個樓層，與溫雙沐的3班距離有些遠，平日在學校幾乎見不到麵。
隻上下學的時候，他們會坐同一班校車。
小賣部。
溫雙沐和李茂真一人一罐透明玻璃瓶出來，吸水珠遇水膨脹極快，擠占瓶內的所有空間，五顏六色。
李茂真聲音清晰明亮地給溫雙沐科普水晶寶寶生孩子的原理。
溫雙沐微低腦袋對著瓶子打量，表情新奇，時不時冒出一句“這樣嗎”、“哇，好厲害”作為應和。
蘇起言落在他們後頭，單手拎著溫雙沐的遮陽傘，另隻手則拿著一個透明塑封袋，裡頭是李茂真和溫雙沐裝剩不要的吸水珠。
他提高手上的袋子少許，臉上寫滿“高年級學生”才會有的一言難儘：“六年級了，水晶寶寶。”
李茂真已經帶溫雙沐擠進了隔壁的一家炸串店。
他遠遠回頭叫道：“起哥，你要吃什麼？”
“你們自己買吧。”
蘇起言放下袋子，從低年級一幫小蘿卜頭中間擠過去，從口袋裡摸出張紙幣遞過去。
李茂真張口就是一聲極有穿透力的：“謝謝起哥！”
溫雙沐接過店主遞來的炸串，嘴唇剛與炸物上的醬料貼了貼，離開，也道：“謝謝起哥。”
蘇起言看溫雙沐一眼。
溫雙沐改口：“謝謝阿言。”
蘇起言決定以後再不糾正她了。
買完吃的和玩的，三個人回到學校門口的公交站點，校車剛準備發車，他們座位的分布還是跟之前差不多，兩人挨一塊兒坐雙人座，剩下一個單獨獨立出來。
李茂真每天和溫雙沐有分享不完的話題，蘇起言已經習慣三天兩頭被人一屁股擠開的情形，上車後先幫他們占座，等他們進來後，就近在邊上的其他空位坐下來。
車子啟動，蘇起言拿出隨身聽，塞上耳機，音樂的音量能屏蔽周遭的大部分聲響，但隔不開前座李茂真和溫雙沐的。
蘇起言閉上眼睛，也不覺得吵鬨。
街景一幀一幀地從窗外流過。
李茂真的家在下一站，蘇起言和溫雙沐聽到站點播報後先起身下車。
傍晚的夕陽擋在高樓後，難得涼快。
兩人沒打傘，就這麼不緊不慢地走著。
蘇起言罕見地主動開口說話：“你今天放學出來得好像有點晚。”
溫雙沐扭頭看他，有那麼一瞬的停頓：“有嗎？”
蘇起言隻把問題又拋回給她：“沒有嗎？”
溫雙沐抱著玻璃瓶的指尖動了動，給了個非常合理的答案：“應該是老師拖堂。”
蘇起言輕應聲“嗯”，沒再繼續追問。
（四）
這天放學。
李茂真在周邊的幾家小賣部逛了好幾輪，又淘了幾個新玩具出來。
他看看站台附近，問蘇起言道：“雙雙還沒出來嗎？”
最後一班校車司機已經在車上催促。
蘇起言望向校門的方向，大道上冷冷清清，沒有溫雙沐的身影。
他抬手拍拍李茂真背後的書包：“你先上去吧，我一會兒和她打車。”
李茂真應聲“行”，揣了個玩具給他：“這是我給雙雙買的，你幫我帶給她。”
蘇起言捏了捏手上的竹蜻蜓，目光掠向李茂真兜裡的其他玩具：“沒有我的嗎？”
“你又不玩。”李茂真一蹦一跳地踩上了公交。
車子開走，在柏油路上留下兩道淺淺的車轍。
蘇起言捏著竹蜻蜓的塑料管轉了轉，折回學校，往教學樓走去。
校道上奔過幾個學生，帶著幸災樂禍的笑聲。
“我們就這麼走了好嗎？”
“誰讓她前幾次……”
蘇起言沒太聽清後麵的內容，回頭看了眼，隱約有印象是溫雙沐班級裡的人。
放學後的教學樓空無一人，夕陽的顏色把樓道染得有些紅。
蘇起言來到六年級（3）班門口，看向坐在課桌上發呆的某人。
“你在乾嘛？”
溫雙沐還在空氣裡晃著的小腿肚子一頓：“做值日。”
蘇起言“哦”了一聲，沿著桌椅間的過道走進來：“你是打算施展什麼魔法嗎？”
溫雙沐：“？”
蘇起言：“就這麼乾坐著，教室能自動變乾淨？”
溫雙沐小聲：“我給我媽媽打電話了。”
蘇起言噎了一噎，沒想到這麼大人了，學校做值日還會叫家長後援。
他心情稍稍有些複雜地四顧一圈，黑板沒擦，上麵還寫著做值日同學的五個名字：“其他人呢？”
溫雙沐：“有事先走了。”
蘇起言想到方才在大道上碰見的幾名跑出去的學生。
他視線從溫雙沐滿不在乎的臉上低低掠過，將捏了一路的竹蜻蜓丟她手裡：“李茂真給你買的。”
沒等人反應，徑自到教室後麵的衛生角拿掃把。
“幫我謝謝真真！”
溫雙沐跳下桌麵，有一下沒一下地開心轉起竹蜻蜓。
蘇起言掃完地麵，拿個垃圾桶的功夫，就看到溫雙沐苦著張臉站在講台邊，看向他道：“怎麼辦？”
蘇起言走近，隻見竹蜻蜓準頭極好地插在垃圾堆裡，黏了許多塵土。
他按按眉心，也是沒料到可以這樣不幫忙，反添亂。
蘇起言撿了竹蜻蜓，到樓道邊的洗手池清理。
溫雙沐就靠在邊上看他。
他狀似不經意地提起：“最近跟班裡同學相處的怎麼樣？”
溫雙沐也狀似不經意地回答：“還可以。”
蘇起言關了水龍頭。
也不說話，就這麼靜靜地偏頭盯著她看。
溫雙沐與他僵持片刻，坦白說了實話：“他們沒經過我同意，拿我作業去抄，我告老師了……”
蘇起言點點頭，又問：“還有呢？”
溫雙沐想也不想：“沒了。”
蘇起言繼續用那副平靜的眼神看她。
溫雙沐嘴唇動了動，敗下風來：“他們午休的時候吵到我睡覺了，我讓他們安靜。”
蘇起言：“也告老師了？”
溫雙沐：“嗯。”
蘇起言很輕地歎了口氣。
“小學就剩一年，如果想跟大家好好相處，遇到事情儘量私下解決，不要告到老師麵前。”蘇起言將竹蜻蜓遞還給她，“至於那些抄你作業的人，到初中應該不會再碰上了，隨他們吧。”
溫雙沐接過，甩了甩上頭的水珠，像對他的話唯命是從，老實地點點頭：“哦，好。”
回教室時，韓楚秋已經在等。
她第一次在工作時間接到女兒打來的電話，擔心出了什麼事，一路緊趕慢趕，現下看到蘇起言跟人後頭，心中懸著的石頭落了大半。
“阿言也在啊。”
蘇起言點點頭：“阿姨好。”
韓楚秋摸摸女兒的腦袋：“剛電話裡是想跟媽媽說什麼？”
溫雙沐看蘇起言一眼，把原本想說的話壓了回來：“沒事，我打掃衛生晚了，趕不上校車，想讓你來接。”
（五）
六年級作業變多，蘇起言和李茂真回家又都不想寫作業，因此每天中午下課都會在教室多寫會兒作業，等食堂隊伍排得差不多了，這才去吃飯。
兩人一路聊著作業，這個時間點，已經有學生吃完飯陸陸續續地往外走。
餘光瞥見一個悶頭走路的身影。
蘇起言蹙了下眉，沒顧李茂真還在嘰嘰呱呱地說著話，走過去，攔到人身前：“衣服怎麼了？”
溫雙沐抬頭，看到是蘇起言，停頓了一秒才出聲：“不小心把湯打翻，灑到了。”
襯衫、裙擺濕噠噠地黏在皮膚上，溫雙沐有些難受地把布料往外扯。
李茂真走過來：“我天，怎麼那麼不小心，是不是要讓家裡送套衣服過來。”
溫雙沐輕應聲“嗯”。
蘇起言道：“打過電話了嗎？”
溫雙沐：“還沒。”
“走吧。”蘇起言轉身帶路。
溫雙沐還有點愣，沒反應過來。
李茂真推她：“快去換衣服，彆著涼了。”
他說著高聲叫道：“起哥，那我隨便看著給你打包帶點吃的啦？”
蘇起言背身擺了兩下手，示意他隨意。
洗手間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