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章(1 / 2)

醫院。少女瘦弱的手背掛著針, 葡萄糖從中注射進去, 她臉色憔悴,顯得異常嬌弱。

生日宴那天晚上, 孟詩萱在鐘母麵前哭得聲嘶力竭, 差點脫了水,就被送到了這裡來,連續兩天處於模模糊糊的昏迷當中,一直沒醒。當晚有幾個記者尾隨跟來,但都沒見人離開醫院, 挖不到什麼消息, 也就識趣地離開了。

“她這屬於憂思過度, 精神狀況不太好, 身體倒是沒什麼大礙, 退了燒後再觀察幾天就好。但是病人的心理狀況還需關注, 很脆弱,很難保證不發生意外。”

“精神狀況?”

“對, 可能是連日以來受到了什麼刺激所導致的。”

“……”

鐘母從醫生的辦公室出來, 推開病房的門進去, 看了一眼病床上被自己當成親生女兒養育了十八年的少女身上, 內心一片複雜。

她思維很混亂, 孟詩萱的哭訴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媽,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哪裡做錯了什麼,如果是我做錯了,您告訴我, 我一定可以改,但可不可以不要對我這麼冷漠?這段時間以來,家裡人都像變了個人一樣,對我不理不睬,我也努力想要討好你們了,但是我真的不知道到底是為什麼……璽佑甚至好幾次對我挖苦諷刺,我心裡很難受,但都不敢說。”

——“我真的不在意你們把身份還給悠悠,這一切本來就是她應得的,是我鳩占鵲巢了,本來,我應該識趣點主動離開這個家的,但我真的舍不得……之前還不知道身世的那十五年裡,是媽媽你把我從一個小嬰兒撫養長大的,我把你當成了親生母親十五年,有了那麼多美好快樂的回憶,實在沒辦法接受那個事實……”

——“我什麼都不求,隻求可以繼續待在這個家裡,哪怕被人罵鳩占鵲巢也沒關係,求求你,不要把我送走,不要讓我離開你們……”

鐘母重生回來後,對孟詩萱這個女兒的感情就很複雜,且一直都是回避的態度。不得不承認,那場車禍中,見孟詩萱毫不猶豫地拋棄全家人,獨自逃走,那一刻鐘母的確心都涼了,甚至產生了自己識人不清、以前那麼多年的寵愛都喂了狗的怨意。

並深深意識到,自己上輩子有多麼對不起自己的親生女兒鐘悠悠,感到無比悔恨,這一世想要好好補償她,和她重新培養母女之間的感情。所以,即便知道公開鐘悠悠的真實身份,會讓孟詩萱以後的處境很難堪,她也同意丈夫的決定。

可……聽到孟詩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見到她現在這樣臉色蒼白地躺在床上,高燒不退,鐘母還是心軟了,還是沒辦法繼續冷漠以待。

她親手把孟詩萱撫養到這麼大,十八年的感情不是一時片刻就可以割舍的。隨便養隻小貓小狗都會有感情,何況是個養到了十八歲的人。

這可怎麼辦?

鐘母隻覺得心頭一片愁雲籠罩。她又在旁邊等會兒,見孟詩萱還沒有醒過來的跡象,便歎了口氣,轉身出去。

而待她出去後,床上的人咬了咬嘴唇,緩緩睜開眼睛,被單下的手指緊緊抓著床單。

*

鐘母走到樓道口,給鐘父打了通電話。

男人到底要比女人冷血狠心得多,孟詩萱在醫院裡躺了這兩天,鐘國強彆說沒來探望過一次了,就連電話都沒來過一通。

“你還在醫院?”接通電話後,鐘父匆匆離開會議室,擰起眉頭,簡直對妻子的拎不清感到恨鐵不成鋼:“你現在還對這丫頭心軟做什麼?怪不得悠悠不肯原諒我們!”

鐘母自然也知道,因此有些無地自容,哽了哽才道:“我們真的要把她趕出家門嗎,到時候媒體會怎麼說?犯罪的是孟倩,孩子是無辜的吧,媒體肯定會認為我們太狠心,一點都不顧念十八年的養育感情。”

“那你就不用管了,我養著公關難道是吃白飯的嗎。”鐘父道:“我養了她十八年,現在,她也成年了,我已經夠仁至義儘了!”

鐘母哽咽半晌,不知道該說什麼,道理她都懂,可若她真的能像丈夫那樣理智,上輩子也不至於乾出那些蠢事來。

在還不知道孩子被調換之前的那十五年,她從換尿布開始,給兩個孩子喂奶粉開始,一點一滴的記憶無法抹去,在那之前孟詩萱和鐘璽佑就是她手心手背上的肉,根本割舍不了。

現在雖然對孟詩萱愛恨交加,可要讓她從此再也不見孟詩萱,她如何做得到?

“好,我知道了。”鐘母定了定神,非常努力才下定決心:“那就待她高考完後,讓她徹底離開鐘家,我們和她再沒關係。今後在路上見了也隻是陌生人,隻當先前這十八年白白領養了一場……”

鐘父皺了皺眉,倘若是他做決定的話,他現在便立刻給孟詩萱一筆錢,讓孟詩萱馬上離開這個家,早除後患!但妻子和這個女兒的感情到底極深,倘若在高考之前就把人趕出去,倒也的確做得有些絕了,說不定還會影響人高考……

他心底有些排斥,但還是鬆口:“那麼事先說好,今後家裡什麼都要以鐘悠悠為先,她才是我們的親生女兒!你趁這段時間慢慢把你對那丫頭的感情收拾好,有什麼好舍不得的?我們女兒可比她優秀多了!你要是實在心情混亂的話,不如出國散散心。”

“夫人,你還沒吃中飯,餓了吧,我煲了湯帶來了。”於媽從電梯裡走出來。

鐘母揉了揉疲倦的眉心,對電話那邊道:“好,我考慮一下……”

她這段時間的確因為鐘悠悠的事情食不下咽也難以入眠,或許真的該先放一段時間,讓丈夫處理好……

丈夫說的話也有道理,她養了孟詩萱十八年,即便不是因為親情,也因為習慣而無法割舍。但現在既然已經下了決定,那麼便應該一點點收回來那些習慣。這樣,說不定把孟詩萱趕出家的時候,能夠徹底做到心如冷石,無動於衷!有這個時間,她還不如想想辦法讓悠悠願意見自己一麵。

想到這裡,她決定不再繼續在醫院待下去。

她掛了電話,對於媽道:“雞湯我就不吃了,我去做個spa放鬆一下,你送進去給詩……”她發現她已經沒辦法親熱地叫出孟詩萱的名字了,讓自己語氣冷淡了幾分,道:“給那丫頭吃吧。”

於媽看了眼自己手中提著的雞湯,心中嘀咕了句,給孟詩萱?她辛辛苦苦熬的湯,給孟詩萱吃她都覺得浪費了!

*

於媽是個外人,來的時間也不長,就兩三年而已,剛好是見證過了鐘家人是如何對待鐘悠悠的。那個時候她雖然有點看不下去,但也從來沒有出聲維護過,畢竟她一個下人,多乾活兒少說話才是正經的。何況,又從張媽那裡聽來了鐘悠悠好像是私生女這些八卦,便對鐘悠悠也沒那麼多同情的心思了……

可怎料後來發現事實完全並非如此啊!私生女什麼的,親戚什麼的,全都是無中生有!被罵的鐘悠悠才是真千金,反而是孟詩萱鳩占鵲巢,享受了彆人的一切!現在知道真相後,於媽的心情就很複雜了。

這幾天,她反複琢磨這件事,腦子裡還冒出了一些彆人可能注意不到的細節,比如說……

孟詩萱還是大小姐的時候,張媽仗著來的年數早,算是孟詩萱半個乳媽,和孟詩萱關係好,就經常對她們乾活兒的人頤指氣使的。那時候她雖然討厭張媽,但張媽算是她的前輩,張媽說什麼話,她都還是非常信以為真的。

所以,那些私生女之類的謠言為什麼偏偏是從和孟詩萱最親近的張媽嘴裡傳出來的?真的隻是巧合嗎?二小姐和張媽無冤無仇的,張媽乾什麼要總是揪著她諷刺她?她們下人不是隻要埋頭做事拿薪水就好了嗎?即便張媽本身是個嘴碎的人,也不至於編出那麼多信息誤導她們啊?

……所以,這之中,真的和孟詩萱半點關係都沒有嗎?

張媽已經被趕出了鐘家,於媽即便是猜測這一切,但也沒有證據可以證明。

但這可不妨礙她對孟詩萱觀感不好!尤其是生日宴那天晚上,她在鐘夫人身邊,看了孟詩萱衝進來哭哭啼啼淚流滿麵的一幕戲,她整個人就更不好了!這也太能演了吧?平時在鐘家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可沒見你在下人麵前這麼柔弱啊!

於媽推門進去,見孟詩萱閉著眼躺在床上,不由得想起上次二小姐也是受傷了,可卻沒有雞湯喝,她便氣不打一處來,走過去將保溫桶往床頭櫃上重重一放。

“大小姐,雞湯放這裡了,醒了自己喝吧!”

動靜很大,態度也很惡劣,孟詩萱自然醒了。

她藏在被子裡的指甲幾乎快掐進掌心去,睜開眼來,麵上卻是一片茫然,視線在於媽的臉上看了會兒,才咳嗽著坐起來,聲音小心翼翼中透著怯怯:“謝謝於媽。”

說完自己去倒雞湯,牽動了針管,血液一下子倒流,她吃痛咬住嘴唇,卻努力沒吭聲。

要是換作彆人,可能心中會生出幾分憐憫,但現在是於媽,孟詩萱這一套對她可沒用。

“鐘夫人不在這裡,大小姐。”於媽諷刺道。

孟詩萱垂著眼眸,忐忑道:“上次在廚房,是我態度不好,於媽,我還小,不懂事,你不要跟我計較,我給你賠禮道歉。”

“…………”於媽跟不認識了似的盯著她。

——素來高貴優雅的大小姐怎麼開始做小伏低,一副寄人籬下的楚楚可憐樣了?

“你要道歉的可不是我。”於媽冷哼一聲,索性離開了病房。

“抱歉。”孟詩萱喃喃道。

待於媽走後,她喝了半口雞湯,才抬起暗不見底的眼眸,看向門口。

這兩天門外偶爾會有經過的護士的隻言片語落進她耳朵裡,她閉著眼睛,卻聽得清清楚楚。

——“聽說這裡麵住的就是鐘家那個養錯了十八年的假千金。不知道是真的假的,當了那麼多年千金小姐,享受了那麼多榮華富貴,怕是現在都舍不得離開了吧,真是可憐那個小時候流浪在外的真女兒。”

——“要我說,這種換人女兒的行為,就應該被捉進監獄裡去!”

——“你沒聽說嗎,鐘氏發布會上好像最新消息說準備起訴當年那個女人。”

——“嘖嘖,總之,這對母女都叫人一言難儘,這個假的以後該怎麼自處哦,鐘家當著那麼多人的麵公布了這件事情,以後她走到哪裡都會彆人指手劃腳吧。唉,關我什麼事,這還不是她母親造的孽!”

她一次一次忍著,裝作什麼都沒聽見。托鐘悠悠和鐘家人的福,這種話以後她不會少聽。

包括方才鐘母的電話,她都聽見了。高考之後就會把她打包扔出這個家。鐘家人的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開始孟詩萱還會震驚、害怕、不知所措,但現在,她已經鎮定了。就像噩夢深淵的觸底反彈……

身份都已經被公布了出來,最讓她恐懼的噩夢都已經變成了現實,她現在沒什麼好失去的了。

她現在今非昔比,對於媽這種人,隻能默默忍著。

但她絕對不會一直被鐘悠悠壓得翻不了身……她發誓……她發誓一定……她被子底下的拳頭死死握著……

*

與此同時,時家書房。

時老爺子神色複雜地丟下報紙:“怪不得你之前跟我說想要退婚,原來竟然是因為這個,鐘家怎麼搞的,自己親生孩子都搞不清是誰嗎?鐘國強也是搞笑,堂堂鐘氏老總,鬨出這麼大個烏龍,這都兩天了,還滿城風雨的!”

時之棠沒有反駁。他想要退婚不是因為孟詩萱不是鐘家的真正千金,而是因為上輩子的事情。但讓爺爺這麼誤認為也無所謂。

時老爺子蹙著眉,盯著新聞上穿晚禮服明豔照人的少女半晌,沉吟後道:“既然如此,退婚也行,那就和悠悠在一起吧,是叫鐘悠悠吧,我記得那丫頭一直很喜歡你是不是?這不剛好嗎?但是,生日宴上怎麼是她和秦家那小子的照片——”

話還沒說完,被時之棠打斷。

“爺爺,她現在,不喜歡我了。”時之棠嘴角一片苦澀,說出這話來時,連他自己都沒想到,心中竟然狠狠刺了一下,有種終於意識到失去的是什麼的惶然。

時老爺子愣了一下,隨即臉色鐵青:“你什麼意思?”

“她並不喜歡我了。”時之棠又重複了一遍,有些麻木地:“是我的錯,我沒珍惜,現在已經來不及了。”

“怎麼就來不及了?!”時老爺子見最受器重的孫子這樣,簡直氣不打一處來,恨不能一拐杖過去:“你看看現在的你自己,請假不去上學,在家裡打遊戲,受了點挫折就這麼頹廢,你到底怎麼了?還是我時家的人嗎?她不喜歡你你就放手了?人還沒訂婚呢,你怎麼這麼快就放棄了?怎麼這麼沒用啊!”

“死不放手有用嗎?”時之棠苦笑一下。

不得不說,鐘悠悠和秦曜在生日宴上的那一幕,讓他受到了刺激。從前那麼喜歡他的人,每年生日宴都因為搶那支舞和孟詩萱爭風頭的人,現在看都不看他一眼了,即便看向他,那眼神也和看陌生人沒什麼區彆。

人總是在擁有一切的時候並不珍惜,直到失去了以後,才開始後悔,可是為時已晚了。抱著心裡一陣陣的鈍痛也是徒勞。

今年的生日宴很熱鬨,鐘悠悠拿回了屬於她的一切,是毫無疑問的萬眾矚目的主角,但在這最熱鬨的時候,他知道自己徹底失去了她。

*

晚自習,十九班快沸騰了,顧不上語文老師還在講台那裡維持秩序,他們一個二個全都拿出手機,眼睛死死盯著論壇上的投票。校花!校花!今晚二十一點截止!

高中三年來,十九班除了各種三等安慰獎,就從來沒有拿過任何獎項!包括學校裡的各種風雲人物,也全都是競賽班的份兒!他們班就是個絲毫沒有存在感的班級。但現在不一樣了,鐘悠悠頻繁出圈,連帶著他們班也頻繁在論壇被提名!

生日宴上鐘悠悠的真實身份公布以後,他們就知道這個校花肯定非鐘悠悠莫屬了,新聞上那幾張穿綠色長裙晚禮服的照片實在是漂亮,說是明星小花隻怕也有人信!

在那幾張照片之後,鐘悠悠的票數就跟乘上了火箭一樣飛漲,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有外校的人登陸上他們學校的內部論壇參與投票了,到了最後,鐘悠悠的票數簡直是二倍殺、全方位碾壓了第二名的孟詩萱……

乾得漂亮!

雖然早知結果會是他們班的鐘悠悠一騎絕塵,但此時此刻親眼看到發起投票的版主頒布結果,十九班的人還是很激動,那種感覺就像是抱上了大腿,跟著一塊兒一飛衝天……

比如說,十九班被人注意到後,就開始有人在論壇問:“十九班還有個妹子特彆漂亮有人注意嗎?雙馬尾,站前排的那個?聽見什麼人叫她宵夜什麼的……”

徐宵月刷到這個帖子,彆提多激動了,心跳在胸膛撲通撲通的,她雖然長得還不錯,但也僅限於班內,以前還很少被外班的人注意到呢。

她趕緊切了個小號上去,假裝路人回答道:“哦,那個妹子啊,什麼宵夜?!人家叫徐宵月!其實不僅長的漂亮,學習也很好,要追趕緊追……”

發完,她做賊心虛地看了眼周圍的同學,嘴角情不自禁地自戀地咧開。

不止是她,十九班幾個長得還挺帥的,包括施一蒙在內的高個男生都在論壇有了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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