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蕭勝天的書
蕭勝天說的書,堆在旁邊一處沒窗戶的房間,裡麵亂糟糟的,放了各樣雜物,有些看上去頗有些年代了,顧清溪便多看了幾眼。
她知道他家好多東西當初都砸了燒了,但到底家大業大,有些角落的或者看似不起眼的,或許沒被燒了,畢竟他們這種偏僻農村,其實並沒有外麵那麼嚴格,很多人就是走個過程,或者撿最緊要的鬨騰鬨騰,看上去有麵子又風光。
“這些都是以前我奶奶用過的一些老物件了,太舊了,有些也壞了,就堆在這裡,我自己也用不上。”
顧清溪眼尖地發現裡麵有一個繡墩,古色古香的,木頭仿佛也是好料。
蕭勝天也注意到了,他將手裡的煤油提燈湊近了那裡照了照:“以前我奶奶坐過的,當時也是放在院子裡落灰,沒人注意,要不然也砸了。”
顧清溪點頭:“老人家的東西,還是留著吧。”
蕭勝天:“嗯。”
這麼說著間,兩個人走到了這雜物間的炕前,炕上堆積了各樣東西,亂糟糟的,有好的有壞的。
蕭勝天把煤油提燈遞到了顧清溪手裡,他自己便一腳邁上去,在裡麵翻找。
顧清溪好奇地打量著這占據小半間屋子的大坑,斑駁陸離的牆上貼著早已經看不出原來顏色的年畫,炕上則堆放著黑色的陶罐,木盆子,還有缺腿兒的木凳子什麼的,都堆積了灰塵,看著破敗不堪。
“其實這些都還挺好,打理下都能用啊。”顧清溪覺得挺可惜的,她也疑惑蕭勝天一個人過得什麼日子。
“打理了擺放好了也沒什麼用,倒不如就放這裡,反正破成這樣,也沒人要。”蕭勝天隨口解釋,說這話的時候,他正搬出來一個木箱子。
顧清溪聽著,頓時明白了。
家裡那些東西,不說到了這年頭還會不會犯事,就是打理好了,擺著,難免遭人惦記,倒不如就這麼當雜物堆著,農村人大多樸實,不懂,也不會多想。
蕭勝天搬出來的箱子是一個用破木板釘起來的箱子,破木板滿是毛刺,釘子更是紮手。
顧清溪忙上前幫著他放好了。
之後蕭勝天跳下炕,打開那箱子。
顧清溪小心翼翼地拿起來一本,卻見紙頁薄脆泛黃,上麵用紅色的繁體字寫著《共和國教科書新算術》,打開扉頁,便見裡麵是繁體的,豎版字,一些地方還有娟秀的蠅頭小字做批注,顧清溪懂了:“這是你奶奶用過的吧?”
蕭勝天:“是。”
他又拿起其它幾本來看,昏暗的煤油提燈下,顧清溪依稀認出,有《商務女子國文教科書》,《女子修身教科書》和《開明國文講義》,再往下麵看,還有民國時期的繁體《西遊記》和《紅樓夢》等。
顧清溪看得觸目驚心,她知道,幸虧是這個時候,如果早幾年,這些翻出來,怕是一場大禍事。
隻是不知他的奶奶以怎麼樣的心情把這些埋在地下,冒著風險保存下來。
正翻著,突然,她看到一本書,手便停了下來,幾乎不敢相信地將那本書拿起來。
那是一本《國富論》,繁體版的,中文的,三聯出版社出的。
這本書倒是正好和她的英文版對應上,可以中英對著看了,甚至可以讓她學習人家怎麼翻譯的。
她盯著那《國富論》看了半響
不過,她到底是放下了。
蕭勝天自然注意到了。
風吹過,便是有玻璃燈罩,那煤油燈依然是晃,晃得破敗古老的陋室中光影陸離,蕭勝天在那朦朧昏暗的燈光中望向顧清溪。
她低垂著眼,白淨的麵龐蒙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暈,恬淡柔和,像是午夜時分映在牆上的一幅畫。
蕭勝天屏住呼吸,低聲問道:“你喜歡這本?”
顧清溪忙點頭:“嗯,是挺好的書。”
蕭勝天:“那送給你了。”
顧清溪:“啊?不合適吧。”
蕭勝天低首凝著她問:“怎麼不合適?”
顧清溪都不好意思直接看他:“這是你奶奶的舊物,又不是一般的書,我怎麼好意思要呢。”
蕭勝天沉默了,眸光落在那些書上。
屋子裡很安靜,煤油燈的火苗聲細碎輕微,顧清溪可以清晰地聽到他的呼吸聲。
男性的呼吸和女性不同,總是沉穩而有力,仿佛裡麵蘊藏著隨時迸發的力道。
過了好一會,他才道:“我奶奶的東西,以後都是要留下人傳給後人的。”
顧清溪聽得恍惚,抿著唇不敢吭聲。
蕭勝天停頓了片刻,才有些艱澀地說:“你彆多想,沒彆的意思,這本來就是我奶奶留給我的,放這裡也沒用,我也不愛看。”
顧清溪:“你其實可以試著看看,這本挺好的。”
《國富論》在西方經濟學的地位自不用提,而過幾年市場經濟,《國富論》的理論對本國的市場經濟發展也有指導作用,蕭勝天如果能事先研讀這個,對他來說自然大有助益。
“是嗎,講什麼的?”他低聲問。
“就是講經濟的,是英國一位經濟學家亞當斯密寫的,據說是自由經濟的理論基礎,西方經濟學中的聖經。”顧清溪低聲勸說:“咱們中國人當然不稀罕這個,不過看看西方人那一套,可以知道人家怎麼搞的。”
蕭勝天拿起來那本書,翻著看了看,卻說:“這字密密麻麻的,還是繁體,看著頭疼。”
顧清溪:“你耐心點,這個真挺有用的。”
蕭勝天抬眸:“那你去看吧,研究明白告訴我,我自己哪有時間讀這個。”
顧清溪看他:“你就是哄我。”
蕭勝天:“對,就是哄你,彆人我才懶得哄呢。”
顧清溪忍不住抿唇笑了,他知道他是想給自己東西,想對自己好,就是那種自己有什麼都恨不得拿出來不顧一切給自己的好。
但有些東西,她確實不合適要,比如這本書,是他奶奶的遺物不說,以後再過些年,怕是有些價值。
蕭勝天道:“你先拿著吧,我剛才冒失了,就當我給你賠禮道歉的,好不好?”
夜色中,少年的聲音低低的,甚至帶著幾分央求。
聽得人心都化開了。
顧清溪到底是收下了:“那我回頭做筆記,做了筆記給你看,你得好好學。等學完了,我還給你。”
她是想著,自己用簡體抄寫一遍。
蕭勝天:“是,顧老師,我肯定聽你的。”
顧老師……
顧清溪噗嗤笑了,軟軟地瞪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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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雜物間出來後,兩個人就站在院子裡說了一會話。
她沒說要進他的屋裡,他也沒提。
顧清溪心裡多少有所感覺,除了他怕她害羞也怕太尷尬外,隻怕他那屋子也未必多整潔,想想一個單身少年,喝了酒才洗了澡,不亂才怪呢。
這個時候外麵的煙火已經沒了,笑鬨聲也淡了下來,他看看那西斜的月亮,顯然是不舍,但到底是說送她回去。
顧清溪想起回去,這才想到:“呀,元宵,你還沒吃呢!”
怕不是都涼了!
蕭勝天笑,笑得眸子發光:“我自己去鍋裡熱熱就行了。”
顧清溪:“好,那你把碗給我。”
蕭勝天挑眉,看著她像看一個小傻子:“那你打算怎麼說,說你在這裡站著等我吃完的?”
顧清溪:“那怎麼辦?”
蕭勝天:“你就說給了我就去看煙火了,等過幾天,我再去給你娘送碗。”
顧清溪頓時懂了,不由瞪他一眼,這人盤算得真好。
說不得過幾天送碗,還要在娘那裡討討好,哄得娘喜歡他!
蕭勝天低聲叮囑:“快回去吧。”
顧清溪點頭:“好。”
說完,抱著那本繁體《國富論》,踏著清淺的月光,低頭快步往家裡跑。
而就在她剛跑出去時,旁邊一個梳著辮子的年輕姑娘,咬著唇不敢置信地看著她的背影。
秀菊是過來看看蕭勝天的,她知道他喝酒了,怕他難受,想著照顧下他。
卻沒想到,才過來,就看到一個姑娘從他家門前出去。
那姑娘身段纖細苗條,卻是很眼熟的。
秀菊恍惚中記起來,那是顧清溪吧,那個據說很好看,又在縣高中上學,學習也特彆好的顧清溪。
據說她不想嫁人,也不相親,一心考學,和她們這種普通農村姑娘不一樣。
但是她竟然從蕭勝天家裡跑出來。
秀菊不敢置信,震驚讓她手指頭都在顫抖。
說是不相親一心考學,卻夜半跑來勾搭勝天哥哥!
她深吸口氣,正要回去,誰知道卻看到蕭勝天正懶散地倚靠在門上,就那麼望著那姑娘離開的背影。
月色朦朧,她卻看到,他的眸光專注得好像他隻能看到那麼一個人。
秀菊難過得要死:“你和她好?”
蕭勝天剛才就看到了秀菊,隻是沒搭理。
他知道她看到了,反正再說什麼也晚了。
他連看都沒看秀菊,淡聲道:“少造謠生事,人家給我送元宵,她娘讓送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