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時節, 蟬鳴陣陣,掃過耳畔的風都是熱的。
暑假寧香依舊申請了留校,放假的時候沒有立即回甜水大隊。天氣好的時候,她早上去給自己的房子開窗透氣, 傍晚再去把窗子關上。她還去市場上買了些花草綠植, 給屋子增添了更多生氣。
每天去開窗通風, 她也會給綠植花草澆澆水, 放鬆下神經侍弄一下花草, 靜心養性。
寧香打算再通風大半個月到一個月,等屋裡沒有那麼大的味道了,就回去接王麗珍來城裡。此番把王麗珍接來城裡,以後沒事應該就不會再回甜水大隊了,算是和那裡的一切正式告彆。
而林建東放假依舊沒有留在學校, 仍然是回去幫著他的三個兄弟做生意。他上大學見識多腦子活想法多, 想的比彆人多看得比彆人遠, 所以總能有新的賺錢的法子。
林家早於彆人家開始出去擺攤做生意,所以家裡積攢起來的底子厚。有了整整一年的基礎,現在手裡也不缺錢,接下來能搞的花樣也就比較多, 都是走在彆人前頭的。
當村裡的人起哄一般一窩蜂都出來擺攤做生意的時候,林建東已經開始帶著老四林建平出門到更遠的地方去找貨源了。蘇城附近廠子裡那些貨,都讓彆人去賣。
他們一起去南方,分析市場分析時事,弄回來更多稀奇新鮮的貨物, 穿的用的玩的,大部分都是本地市場上沒有的。基本一回來就掀起一片狂熱,被人家一搶而空。
總之比賺錢, 沒人能比得過林家。
一個月後,寧香給新刷的房子通好風回來,村裡村外大多數人閒話,就基本都是在說林家賺錢的事。說他家這兩年跟坐火箭一樣,彆人真的是跑斷腿也追不上。
而林建東能有這方麵的敏銳度,一方麵是他平時喜歡看報紙,什麼國家大事小事全都看,也喜歡思考這些時事會造成的影響。另一方麵,以前寧香和他聊天,在他麵前“展望”過未來。
寧香回到甜水大隊的當天晚上,坐著吃飯的時候自然也聽王麗珍說了很多林家最近這半年的事情,隻覺得這種勤勞致富的故事聽起來叫人身心十分舒暢。
王麗珍還說,林家一下子建了三套房子,全是二層小樓房。老大老二已經分出去自己單獨過日子去了,老四林建平呢,現在媳婦已經說好了,今年年底臘月結婚。
現在再放眼看看,整個大隊,誰家日子有他家日子好過啊。四個兒子,一個是大學生,以後國家分工作分房子,剩下三個,一人一套二層小樓房。
這世道才剛剛開始改變,人家都還沒晃過神,家裡日子和以前沒什麼大差彆,他家直接做火箭過上富足的生活了,可不是叫人跑斷腿都追不上麼?
寧香聽了隻是笑,“隻要他家兄弟幾個能吃苦能穩得住,以後還能更好的。”
王麗珍好奇看著寧香,“現在這還不夠好呀?更好是怎麼個好法?”
寧香麵上笑意不減,“去城裡紮根唄,做大生意。”
王麗珍真不知道這生意還能怎麼往大了做,她感覺林家現在的生意已經做得夠大了,真的是費心又費腦子。總之她乾不來,在學校外擺個小攤就很好,不費心。
寧香笑著說她,“您就彆想這些了,我在城裡買的那棟房子,鄰居裡有好些個年齡大的阿婆,您到那裡肯定能跟她們說得上話的,不像在家裡沒人交往。”
王麗珍哎喲喂一聲,“我可不想跟那麼多人交往了,怪要命的。你是不知道,這半年村裡人人都對我客氣,我是真不習慣,應付起來怪累人的。”
寧香還是笑著,“你是一個人呆習慣了,這些人以前又對你不客氣,所以現在就不是很舒服。但到城裡不一樣啊,誰也不認識誰,能交往肯定都是能說上話的。”
王麗珍點點頭,“不行我還找學校擺攤去,城裡小孩的零花錢肯定更多。”
寧香全都隨她高興,“好的呀,你開心就好。”
日子肉眼可見地變好了,變富裕了,兩個人再在一起聊天,大部分內容也便全是這些開心的事情。一邊聊一邊覺得,這日子是越來越有盼頭了。
不過聊完這些開心的事情,王麗珍也跟寧香說了寧家的一件事,隻說:“今年寧洋考高中你知道哇?沒有考上,被寧金生好一頓打。”
寧香現在已經完全不關注寧家的事情了,聽到了也沒出聲接什麼話。王麗珍看著她,又繼續說了一句:“聽說讓他留級再讀一年,明年繼續考,他死活說不讀了。”
聽到這,寧香低眉出聲接了一句:“自己不想讀,彆人說什麼都沒用。”
自己不攢著一口氣想出息,想比人過得好,彆人成天在後麵拿鞭子抽也沒用。
現在家裡已經淪落到這種地步了,過得豬狗不如,一家四口仍然沒一個能爭口氣有出息的。家裡把能省下來的錢全部砸在寧洋身上,結果寧洋也就這樣。
沒了前世那樣順風順水的良好學習環境,連書也讀不成了。
寧金生和胡秀蓮不把她和寧蘭當人看,隻拿寧波寧洋當寶貝,現在他們的寶貝就用這樣的方式回報他們。一家人一點挫折不能受,一點事情不能扛,遇到點事全盤皆散。
難道自己不想爭氣不想辦法努力站起來,不想靠自己讓人瞧不起,非得要彆人一直扶著才能行嗎?自己的困境自己不去努力突破改變,到底指望誰去幫他們改變?
救急不救窮,這不是老祖宗留下來的話嗎?
而他們日子過到今天這一步,從來沒反思過自己身上的問題,到現在還是隻會怨天尤人,覺得自己今天的這一切遭遇,都是彆人害的,都不是自己的問題。
寧蘭坑他們有錯,她不出手幫他們有錯,唯獨他們自己完全沒有任何問題!
怎麼,他們心裡的道理就是,這個世界上誰弱誰有理?誰過得慘誰就站在道德的一邊,可以拿著這個武器去痛罵彆人綁架彆人?就因為彆人過得比他們好?
可彆人是靠著他們過得好的嘛?寧香自己一步步走到今天,那是頂著無比巨大的世俗壓力,熬了無數個日日夜夜,用無數個不眠的晚上,硬生生熬出來的。
在她最困難最無助最可憐的時候,那一家人有誰來關心過她?除了在她的傷口上一把一把撒鹽,除了一遍遍罵她丟了家裡的臉,毀了家裡的好日子,他們還做過什麼?
如果單比慘,到底誰能比她之前過得更慘?
就因為她現在熬出來了,所以她之前吃過的所有苦都可以一筆抹消,她就必須要因為可笑的骨肉血親四個字,可笑的道德倫常四個字,再回頭去無底線地幫他們扶他們?
不幫就是極端,不扶就是沒有良心,不養就是心腸狠硬?
這一切都是他們自找的,憑什麼回頭養他們?!
上輩子她為他們付出的還不夠多嗎,最後又得到了什麼回報?在他們心裡,她付出再多都是應該的,付出少了和不付出就是有罪,上輩子是這樣,這輩子仍然是這樣。
當初把她一個人逼出家門,讓她徹底寒了心,在她考上大學求她原諒無果以後,一點反思反省沒有,還是狗改不了吃-屎去坑寧蘭,後來遭受的一切那不是活該的嗎?
如果沒有前車之鑒也就算了,她的事難道對他們還構不成警醒和教訓?在大女兒這裡吃了癟栽了跟頭,到了二女兒那裡,仍然用同樣的方式繼續坑女兒!
到最後坑了自己,這是種什麼因得什麼果!這是報應!
然後這點困難就把一家四口打倒了,徹底廢掉了再也爬不起來了?那她當初被家裡趕出來,一個人在流言蜚語的壓力下生熬了兩年半,是不是早該一頭紮河裡把自己淹死了?
一直到現在,他們還是一點反思反省都沒有,自己不想爭口氣立起來,隻想要彆人幫,要彆人扶要彆人養,那吃再多的苦,過再慘的日子,都是他們該的!活該到不值得人同情半分!
全世界的人都有錯,全世界的人包括老天爺都欠他們的,唯獨他們自己沒錯,他們自己沒有任何問題,他們最是可憐最是讓人同情,可笑不可笑!
同情從來就沒這麼廉價!
王麗珍歎口氣,也說:“沒一個爭氣的,一家的希望都寄托在寧洋身上,他不應該不吃饅頭爭口氣好好讀嗎?好像是受不了學校裡彆人看不起他,早就不想讀了。可他也不想想,讀書讀出來了才能讓人看得起呀,現在這樣不是更讓人看不起嗎?混不出個人樣來,要一輩子被人看不起的呀。”
寧香很習以為常了,“他們要是都能這麼想,也不至於把日子過成現在這樣。寧洋肯定也在心裡怪我怪寧蘭的,因為我們讓他在學校受欺負受嘲笑,是我們的錯。”
王麗珍歎著氣搖搖頭,沒話再想說了。
片刻又出聲:“算了吧,叫不醒的,不說他們了,明天帶你去看看林家建的三個小樓房,你不知道可漂亮了,聽陳春華出來說,都是建東自己畫的圖。”
寧香輕輕翹一下嘴角,“那可不,他是學建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