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就是端午,正月的時候,若楠姨說,端午就能帶兩個姐姐走,也不知道過了幾個月,若楠姨的話還能不能兌現。
大姐、二姐是真不能留在呂家了。
雖然這段時間門,她一直護著她們,但總會有一兩次她不在的時候,每當這個時候,大姐、二姐稍一出差錯,就會落到劉芳和她媽手裡。
這兩個女人,也不知道她們腦袋到底都裝了些什麼,現在都隱隱有種,打大姐、二姐隻為發泄的趨勢。
發泄她反抗她們。
她們似乎覺得,打不到她,那就打她大姐、二姐,讓她難受也成。並且,她們下手越來越重,再留下去,大姐、二姐不定真要被她們打死。
若不是若楠姨讓她看到了光明,這段時間門,她怕都壓抑不住自己,提刀捅死了她們了。
去江省的事,她前段時間門已經和大姐二姐說過了,大姐二姐本來是不願意走的,但是被她和另外兩個妹妹勸住了,她們都已經準備妥當,隻等若楠姨這邊的消息,所以,她想過來問問,若楠姨到底能不能送走大姐和二姐,若是不能……
不能,再做不能的打算吧……
“三丫姐姐,我媽媽在家,你要不要去我們家坐坐。”衛子英瞅著呂三丫變來變去的臉,一點都不信她嘴裡的沒事。
三丫姐姐很少和她說話,這次突然說話,還問她媽媽,肯定是有事,統統先把人帶回家再說。
呂三丫輕一笑:“現在就不了,等晚些時候我再來找若楠姨,英子,彆一個人在河邊呆太久,回灘子上去吧。”
說著,呂三丫轉身,便往溝子裡走了去。剛走過竹林,她一抬眼,便見到溝子黃角樹旁邊,呂和平正陰惻惻地盯著她。
呂和平今年已經九歲了,那半張被豬拱過的臉,隨著時間門過去,已經在逐漸好轉,當然,就算是好轉,那也隻是看著沒那麼嚇人罷了。他壞了的那半邊臉特彆僵硬,眼睛甚至斜了下來,他不用那種陰惻惻的眼神看人還好,一旦眼神不對,就會給人一種,不是好人的感覺。
他這才九歲呢,要是長大後,他還不知收斂,用這種古怪的眼睛看人,百分百要被人打。
“三丫,你剛和衛家的賠錢貨在說什麼?”呂和平站在黃角樹下,盯著三丫,陰森森的問。
三丫睨著他,臉上的笑明明很好看,但莫名的,就是讓人後脊發涼:“我說什麼,關你什麼事。呂和平,不是我這當姐的不厚道,沒臉見人,就彆出來見人,你這張臉……可是會嚇死人的。”
呂和平聽到三丫提他的臉,眼中怒意陡然一升:“三丫,是不是你毀了我的臉?”
呂三丫揚眉,唇邊浮著輕笑:“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你自己逗貓惹狗讓豬咬了,關我什麼事。”
“真醜。”三丫目光透著點欣賞地盯著呂和平那半張壞掉的臉,吐了兩個字,然後抬步,就進了溝子裡。
呂和平杵在原地,惡狠狠地瞅著三丫,才九歲的眼睛裡,竟浮起了猙獰。
這姐弟二人間門的官司,外人看不懂,連呂家的幾個大人,也看不懂。呂和平自從臉毀後,性子就變得陰晴不定了,且也變聰明了,現在他就覺得,當初他被豬咬,不是巧合,而是三丫刻意為之。
三丫這一年的變化太大,而且每次看到他的臉,她好像都很開心。
每每她笑,他就覺得,他的臉是被這個賠錢貨給毀的。
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他告訴爸媽,他的臉是三丫毀的,但家裡爸媽卻不相信他,並還無數次提醒他,讓他彆招惹三丫……
爸媽……竟然怕起三丫來了。
這賠錢貨不就殺過一人,有什麼好怕。她才多大,難道爸媽和大伯大娘四個大人,還製不住一個三丫。
製住她,打斷她的腿,看她還敢不敢笑他。
不得不說,有些人是天生就壞了的……
呂和平這會兒不但想打斷三丫的腿,甚至還因為家裡四個大人不幫他出氣,連帶的都埋怨起了他們。
呂三丫回了家,關著門,坐在床邊尋思了許久,中午吃完飯她就背著背簍,一個人出了門。
走過潘家時,她掀眼望了一望,見潘玉華一個人坐在屋簷下,正手腳麻利地編著草帽。潘玉華現在編的帽子越來越好看,越來越複雜了,看著和農村人下地帶的草帽,已經完全不一樣了,反倒有些像她重生之前,在夜總會那兒,看過的有些女人頭上帶的帽子。
呂三丫在潘家門口站了一會兒,想了想,到底還是沒忍住心底的向往,踏進了潘家。
“潘玉華……”走進潘家院子,三丫出聲,輕喊道。
潘玉華這會兒正在想著,要不要讓她爸進城一趟,把她家裡這批更精致的帽子,拿去城裡賣,冷不丁聽到喊聲,她倏地抬頭,看向院子中央的人。
待見到喊自己的是誰後,潘玉華刹那間門,似乎就明白了什麼。
她放下手裡的活,起身道:“三丫姐姐,你找我。”
呂三丫點了點頭,目光盯著潘玉華嬌小的臉蛋,躊躇了一會兒,才開口:“潘玉華,我可以和你談談嗎?”
潘玉華微微一笑:“當然可以,三丫姐姐進來坐。”
來了,她等了這麼久,她終於來了。
看她這段時間門的動作,她似乎已經冷靜了下來,既是如此,那她們便能交流了。
呂三丫朝潘玉華點了點頭,跟著她走進了潘家。
一進屋,一大一小就直接去了潘玉華睡覺的房間門,兩人關著門,在裡麵說了好多的話。
待房門打開,呂三丫走出來時,那張巴掌大的小臉已經煞白一片,眼睛更是紅腫不堪,嘴角甚至都咬出了一絲血痕。也不知道潘玉華到底和她說了些什麼,走出潘家的三丫,越發堅定要送大姐二姐走,要給妹妹們好日子過了。
大姐、二姐、四妹、五妹,原來她們都是一樣的。
為什麼會這樣,她們五姐妹做錯了什麼,為什麼沒一個有好結局。不行,這輩子,她要讓姐妹們幸福,要讓姐妹徹底擺脫上輩子的不幸……
而潘玉華送走呂三丫後,目光忽地一下轉向了呂家院子方向。
那雙重生以來,一直平靜的眸子此刻充滿了憤怒,頭一回覺得,呂家人都該死。
以前她隻認為呂和平壞,但是現在,她卻覺得呂家大人更壞,他們明知道三丫被呂和平賣去了那種地方,卻不見一絲愧疚,反而一次又一次的縱容呂和平。
若不是他們無底線的縱容,呂和平何至於這麼可恨,呂家另外幾個姐妹,又怎會這麼淒慘。
三丫……
誰能想到,上輩子的三丫,竟足足比她早死了二十多年,八七年就死在那個黑暗的地方。難怪她回來後會這麼極端,這要換了她,她不定會比她更極端。
端午節,有人高興,有人傷心。
熱熱鬨鬨的一天,很快就過去,衛家這邊,衛子英也從她奶和她媽還有她外公嘴裡知道,明兒她要去江省了。
陪她外公回去,看望外婆和大姨,還有姨爹。
要去江省,衛子英高興得很,親自動手,給自己收拾行李。收行李的時候,她把自己攢的錢全倒出來數了一遍,準備明兒出發時候帶上,等到江省後,給外婆還有大姨買禮物。
小丫頭現在是村裡除了潘玉華以後,最有錢的小朋友,一張一張數到最後,她竟有七十幾塊錢了。
不錯,就是七十幾塊。
這裡有她賣鞋的錢,有她賣冰粉的錢,更有她過年收到的壓歲錢……
說起賣冰粉,今年開春的時候,衛子英帶著她外公,又在自留地那邊種了幾窩冰粉,準備等夏天的時候,繼續搓冰粉去賣。不過今年應該不怎麼好賣了,因為……今年好多人家都種了冰粉,看樣子,是要和她搶生意了。
不過沒事,能賣一點是一點,賣不掉,那就搓出來給統統和家人吃。
還有便是,今年她其實也有打鞋的,隻是打得不如去年多,隻偶爾打一打,等攢到了十幾二十雙後,就讓她爺背去街上賣,所以,七七八八,她還是有錢進賬,隻是進得沒有去年多。
今年衛子英也不叫潘宏軍幫她賣鞋了,因為,潘家好像開始專注做帽子了,一家人隻要不是農忙都在做,賣帽子,已經成了潘家獨有的生意。
人家那邊一家子都這麼忙,衛子英不好意思再去麻煩彆人,所以,隻能讓她爺一瘸一瘸的幫她賣鞋。
收拾完行李,衛子英就揪著眉,琢磨著該給她外婆和大姨帶什麼土特產,然而,條件有限,想了半天,她也想不出來該帶啥。
不過這種事,不需要衛子英去想,周桂自然會安排。
周桂知道老親家明兒要走,天還沒黑,她就忙起來了。先把壇子裡的一些乾貨,拿出來穿了一袋子,又厚著臉皮去了一趟衛良海和衛良峰家,找兩家拿了兩隻熏的兔子,說是送給江省那沒來的老親家,三兄弟關係好著,平時打到獵物,不用周桂開口都會送一些,更彆提這會兒是要當禮送出去,這不,周桂一開口,兩家不但各給了一隻熏兔子,衛良海還把自己弄的蜂蜜,給裝了一小罐給周桂,讓她拿回去。
回了家,周桂又把自家灶上麵吊著的臘肉取了一塊下來,用張報紙包著,裝進了袋子裡,準備讓蘇步青帶回去。
這七七八八一收拾,要帶走的東西,楞是裝了滿滿一背。
除此之外,周桂還煮了一鍋雞蛋,做了一盒子飯團子,給蘇步青帶上,讓他們在火車上吃。
收拾完這些東西,天就已完全黑下了,一家子人吃完飯,圍在一個洗腳盆邊,一邊洗腳一邊說著話。蘇若楠洗完腳,看了一眼溝子那邊,準備過去一趟,告訴三丫,讓她大姐和二姐準備一下,明天中午和她們一起坐車去市裡,然後坐傍晚那趟火車離開西口市。
至於火車票,她已經給大丫二丫買好了。
她爹現在雖然隻是個閒散老頭,但一身功勳卻是有優待的,這一趟回去,老的老,少的少,蘇若楠為了讓她爹和閨女住的安逸點,拿著她爹的退伍證,買了最好的四人間門軟臥。
四張票是連著的,一個軟臥間門剛好能住他們四個人。
在此之前,她也已經和她爹商量過大丫二丫的事,他爹在左河灣呆了幾個月,也是清楚呂家那幾個丫的情況,說到了江省,他會安排。
“娘,我去溝子裡一趟,一會兒回來。”蘇若楠準備去通知三丫,起身,朝周桂說了一句。
周桂疑惑:“這麼晚了,去那邊乾啥?”
蘇若楠雖然要送走大丫和二丫,但知道這事的人,卻隻有蘇步青和衛永華,左河灣這邊她一個人都沒有告訴過,這其中就包括周桂。
畢竟村子裡極難有什麼秘密,她若是告訴了婆婆,不定什麼時候婆婆就說漏嘴了,要是讓呂家那幾個大人知道,他們家大的兩個,是被她弄走的,肯定會找老兩口的麻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她一直沒說。
蘇若楠一笑:“去找大娘說點事,我一會兒就回來。”
說著蘇若楠便出了屋子,往河灘竹林走去。
這會兒天已徹底暗下,老衛家因著明兒蘇步青要走,所以忙得比較晚,這個時間門點,家家戶戶差不多都關了門上了床。
走到竹林處,蘇若楠視線一展開,便見竹林口邊的一籠竹子裡站了一個人,她眼力好,一看到那人,便知道那是呂三丫。
看到呂三丫,蘇若楠手一抬,讓她過來。
呂三丫見狀,走出竹籠子,大步奔向她:“若楠姨,我姐她們能走嗎?”
蘇若楠一笑,摸了摸三丫的頭:“能,我票都買好了,你回去讓你大姐和二姐,明天去鎮上,坐中午那班去市裡的車。我和你永華叔到時候也會在那班車上。”
呂三丫一聽,趕忙點頭,感激地道:“謝謝若楠姨,若楠姨你放心,我會叮囑姐姐們,讓她們聽話的。”
蘇若楠:“三丫,你大姐二姐走後,你有什麼打算?”
呂三丫眼睛仿佛點了星,道:“大姐二姐走,他們幾個肯定會爆發一次,我會借這次機會,帶著四丫和五丫分出來過。”
蘇若楠聽後,心裡鬆了口氣,道:“你有成算就好,等你大姐二姐走後,你彆和他們硬杠,去找你錢二嬸,你錢二嬸心熱,她肯定會想辦法把你們分出來。”
有些人情,該用就要用。
三丫初二那天,救的是錢二媳婦和她兒子的命,以錢二媳婦的性子,這份恩,她必會記一輩子,隻要三丫要求不過份,錢二媳婦必都會幫忙。
所以,三丫找錢二媳婦是最好的。
呂三丫點頭:“嗯,我知道該怎麼辦。”
蘇若楠:“你回去吧,讓你姐姐明兒帶套換洗衣服就成,吃的就彆準備了,免得被他們發現,記住,一定要坐上明天中午那班去西口市的車,錯過了,就有可能走不掉了。”
呂三丫鄭重點頭,手一伸,從兜裡摸出三張大團結塞給蘇若楠:“若楠姨,這錢你收下,就當大姐二姐的車費,他們進城的花銷,就勞煩蘇爺爺了,以後大姐掙錢了,她一定會還。”
蘇若楠看著三張大團結,楞了楞,沒要三丫的:“你留著,後麵你用錢的地方不少,成了,天色不早了,趕緊回去吧。”
說罷,蘇若楠抬步,便準備回去了,自始至終她都沒問三丫的錢是哪來的。
說起來,三丫手上這錢,還是天黑後她去找潘玉華借的,借來給姐姐們當路費。
兩個同樣重生的人,有些話不用明說,對方也明白。三丫一開口,潘玉華便毫不猶豫地把錢借給了她,並問三丫,要不要找條謀生的路,說馬上就要改革開放了,隻要能吃苦,就能謀生。
三丫把潘玉華的話聽了進去,不過她眼前要做的,是先脫離呂家,隻有脫離了呂家,她才有心思去乾彆的。
三丫看著離開的蘇若楠,抹了一把眼睛,然後轉身,走向了黑暗中。
*
次日。
吃過早飯後,在家裡又坐了一會兒,衛子英就趴在她爸背上,跟著媽媽和外公去了鎮上。走得時候,周桂舍不得的很,楞是抱著她,一路送到了出村的路口。
甘華鎮第一趟去市裡的車,是中午十一點到十二點這個時間門段開的,沒有固定時間門,端看車上坐的人多不多,多就早點開,少就晚點開,下午的那趟也同樣,最早三點出發,最晚四點走。衛家一家子人是十一點過到的鎮上,等來到汽車停靠的路邊時,大丫和二丫已經等在了那裡。
兩姐妹都收拾得乾乾淨淨,這會兒姐妹倆手牽著手,正膽怯地四處觀望著。一直到看見了衛家人,她們眼裡的不安才終於消了去。
兩姑娘局促地走到蘇若楠身邊,喊了聲人,便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蘇若楠向她們點了點頭,道:“上車吧,我們坐上去,這車就該出發了。”
大丫噯了一聲,提起帶來的布包,牽著二丫,跟著衛家四人上了車,也是直到這會兒衛子英才知道,大丫二丫竟然要跟著她和外公去江省。
衛子英小嘴微張,大眼睛一轉,看向媽媽的眼睛,頓時浮起了崇拜。
哇,媽媽好厲害。
竟然能把大丫和二丫姐姐偷渡走。
嗯嗯,就該這樣,大丫姐姐和二丫姐姐早就該走了,隻有走了,才不會在呂家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