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這故事, 宗蘭耳邊便又響起那日子墨嘲弄她, 學著原身語氣道出的那一番話:“若二少爺果真肯這樣做, 那二少爺大恩大德, 我下輩子當牛做馬, 永世相報!”
還真是大恩大德。
如此一來, 原身便得到了白家庇護,量他黃有仁也不敢再欺辱她,弟弟妹妹又有了每月固定的生活費。
白子墨是有點小聰明的。
腦子一熱, 也真敢拍板兒這麼乾。
以為布下一盤好棋局。
自己同顧小七遠走高飛、逍遙一世, 原身又可以在白家過富貴日子, 搞不好,還能為白家傳宗接代。
他隻是沒料想到, 自己和顧小七那少爺、小姐風花雪月的浪漫感情, 在滾滾而來的現實麵前, 卻連三個月都經不住。
宗蘭在想,錢是什麼呢?
她相信顧小七愛的不是子墨的錢。
如果愛錢, 她早該嫁給軍長做九姨太。
軍長財大氣粗,可以為女人一擲千金, 而白家不過是開廠做生意的, 家底再厚實, 也仍需兢兢業業地經營。
但錢或許是一麵濾鏡。
失去了金錢的濾鏡,他的逍遙成了頹廢,他的與世無爭成了不思進取,他的慷慨大方, 也不過隻是逞能。
所以顧小七會說:“離了白家的二少爺,還是我愛的那個二少爺嗎?”
已經不是了。
…
子墨側臥在炕上,一手支在腦袋下,翹著二郎腿,依舊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隻是眼眸略微低垂。
仿佛一個自以為已經長大的少年,千方百計擺脫了家中一切束縛遠走高飛,到外麵的世界裡轉了一圈。
這才第一次得以看到,在失去了金錢的濾鏡後,生活的本來麵貌是什麼樣子。
他又飛回了為他遮風擋雨的愛巢。
而對外麵那千瘡百孔的現實,隻感到無助和傷感。
子墨若有所思地放空自己。
爹說得對,他和顧小七這段感情,不問對錯,但已經結束。
人啊,還是要向前看的。
子墨撇撇嘴,又往宗蘭那頭湊,去摸了摸宗蘭鼓起的小肚子,而後抬頭道:“我想跟你好好過日子。”
聽到這裡,宗蘭愣了一下。
有一種……
怎麼說?幼兒園老師得到了小男孩表白的感覺。
宗蘭愣愣地點了點頭。
子墨又摸了一會兒宗蘭的肚子,而後搖搖頭,像是要把那萬千思緒都掐掉,而後在枕著宗蘭的大腿平躺了下來,輕輕闔上眼。
動作中,有一種小男孩要親親、抱抱小姐姐,卻不會被人說下流、耍流氓的自然而然和理直氣壯。
子墨平躺在宗蘭腿上,兩手疊放在肚子上。
一雙白皙、修長且骨節分明的手,一雙從未握過鋤頭和抹布,隻握金湯匙、銀筷子和進口鋼筆的手。
輕合雙眼,眼眸修長。
宗蘭坐在炕邊,身體微微向後仰,一手抵炕,而另一隻輕撫肚皮的手便伸了過去,輕輕摸了摸他的頭。
陽光和煦的冬日午後。
光線透過窗子射進來,明亮而溫暖。
半睡半醒間,子墨的臉上便流露出一抹甜甜的笑意。
…
之後幾日,白子墨都心情大好。
子墨呢,是那種自己心情好了,便整個世界都美好了,自己心情不好,便整個世界都暗下來了的人。
這一日去吃早飯,心情一好,整個人又飄了起來。
吹著口哨,晃晃悠悠地負手前行,到了階梯前便又停下來等宗蘭,待宗蘭靠近,便伸出一隻胳膊來給宗蘭扶,學起了店小二的腔調:“二少奶奶這邊兒請!”
而宗蘭兩手輕提裙擺,拾級而上。
路過他時,也不理會他,隻是目不斜視、語氣平淡地道了一句:“白子墨,你不要弄得跟小墨子似的。”
“小墨子?”白子墨又學起了太監腔調,“二少奶奶這名兒賜得好啊!”
宗蘭輕輕笑了一下,繼續前行。
今天周六,老爺、怡婷都悠哉在家,早飯時間推遲了一個小時,大家便都睡得飽飽的、精氣十足地過來了。
老爺太太又看宗蘭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來,又看小兩口這麼有說有笑地走進來,心裡彆提多自在。
早飯間,老爺又說:“子墨這幾日日日讀書,還挺苦悶的吧?宗蘭一天天在宅子裡待著也枯燥,天兒也一天天好起來了,也越來越暖和了,等哪天你們倆一起出去玩玩,天天悶著也不好。到戲園子裡聽聽戲,出去吃個西餐。宗蘭還沒吃過西餐吧?”
三太太便嘀咕了句:“誰愛聽戲!現在都興看電影。”
語氣間,像是在酸老爺愛聽戲,愛得把人戲園子裡的青衣都請進了自己的小公館,養在家裡給他唱。
老爺隻是說:“看看電影也好,出門溜達溜達。”
而子墨這坑爹的一把好手,又怎會錯過小撈一筆的機會,說了句:“害,我們倒是想,就是這囊中羞澀啊……”
老爺便道:“留下字據,找賬房報銷。”
子墨:“得嘞!”
而正吃著笑著,佟媽卻慌慌張張闖了進來,像是出了什麼了得的事兒,直喊:“不好了,出大事兒了!”
三太太不悅道:“著急忙慌的這是怎麼了?”
佟媽這才開口:“了不得了,二少奶奶!您弟弟妹妹現在正在宅子門口呢,沒二少奶奶吩咐,我也不好請進家裡來。那小臉兒,去黑去黑的,一臉的黑灰啊!說是昨兒夜裡屋子著大火了!撲了一夜的火,今兒淩晨才算撲滅,您嬸娘又連夜帶著他們趕路過來,現在一行三個人都在大門口呢!”
宗蘭聽了嚇了一跳:“什麼?”
老爺太太也問:“好端端的,怎麼會著火呢?”
佟媽道:“二少奶奶,您快去看看吧!弟弟妹妹正在那兒嗷嗷哭呢!”
子墨便道:“那怎麼不叫進來!那是宗蘭的弟弟妹妹和嬸娘,你給人堵門口乾嘛呀?還不快請進來!”
佟媽應了一聲“是”,又連忙小碎步跑了出去。
過了一會兒,遠遠在遊廊便見兩個小可憐兒哭哭啼啼、擦著鼻涕眼淚走過來,穿著粗針大線的大棉襖,撲了一夜的火,身上、臉上全是黑灰,這一哭小臉兒全花了。
嬸娘是一樣的狀態。
臉上寫滿了疲憊與慚愧,跟在弟弟妹妹後麵走了進來。
宗蘭連忙接應:“怎麼了嬸娘?”
老爺也站了起來,而老爺一站,三太太便也跟著站了起來,老爺道:“鳶兒,快給搬三把椅子。”說著,對嬸娘道,“快請坐。”三太太又使喚鳶兒,“快倒杯茶來!”
鳶兒應了一聲:“哎!”
便手腳麻利地搬了椅子,又倒了三杯茶。
嬸娘便坐了下來,手上握著一杯熱茶,忙了一宿了,腿都快跑斷了,也沒功夫喝口茶,口乾舌燥的,便連忙喝了一杯下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