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蘭又同大少奶奶閒聊了一會兒, 便同大少奶奶辭彆, 回屋去了, 想著一會兒回去便同子墨商量這件事。
而一進屋子, 便見子墨異常乖巧——一種做了虧心事之後的乖巧。
不是在翻閒書, 而是在看課本, 手上還不停寫寫停停。
宗蘭便叫了一聲:“子墨。”
“嗯?”說著,白子墨回過頭,小臉被外頭的陽光曬得紅撲撲的, 睜著一雙天真無邪的大眼睛, 看著她。
“你忙嗎?”
子墨一本正經道:“不是很忙, 怎麼了?”
宗蘭便道:“我有事兒想跟你商量一下。”說著,走到茶桌前坐了下來。
子墨道:“你說。”頓了頓, 見宗蘭還不開口, 便自己先坦白, “我昨天去鑾禧家了,他們幾個都在, 吃飯的時候就小喝了一杯。你不知道,酒這個東西吧, 你一滴不沾還行, 等沾了一滴, 酒癮一上來,真是控製不住。吃了飯,又在他們家放音樂跳了會兒舞,他又拿了一瓶紅酒, 他說那一瓶要五十塊大洋!我一個跟父母討零用錢花的人,哪兒喝過五十塊的酒啊……”
宗蘭也不想聽他解釋這些。
他整日遊手好閒地在家,每天除了看看書,也就是出去找朋友玩兒。
他不出去玩兒,天天悶著,也怕他悶出病來。
身邊又沒一個正經朋友,出了門,一跟他們混在一塊兒可不就是喝酒。
歸根到底,閒,才是症結所在。
當然了,她現在也沒心情管他在外頭如何,便打斷道:“不是這個事兒。”
子墨問:“那呢?”
宗蘭說:“兩件事兒,我想跟你說一下。我要送宗盛、宗惠上學。”
子墨反應相當爽快:“送唄,宗盛、宗惠是該上學了,小事兒,等哪天爹回來了,我去跟爹說。你放心,爹指定給你支錢。我跟你說,我爹這輩子,自己不愛讀書,就喜歡送家裡的晚輩去讀書,你看看我,你再看看怡婷,你說我們從小到大……”
宗蘭又打斷道:“不用你說,這個我自己也能開口,也不需要家裡支錢,反正我每月月錢也花不完,供他們讀一個國立小學還是供得起的。但還有一件事兒,還得你去跟爹娘開口才行。”
子墨依舊爽快:“你說,什麼事兒。”
宗蘭因有事求他,語氣便相當的軟:“你還記得那天爹說,想把皮貨行、綢緞莊交給你打理,你說不要嗎?”
“嗯。”
“我在想,我們能不能把兩個店鋪要來,以後自謀營生?”
“自謀營生?”
想來,子墨對自立這件事還有些排斥。
宗蘭便道:“對啊,兩個鋪子,每月收成也不錯,當然了,你讀你的書,我反正每天閒著也是閒著,店鋪有什麼事兒,我去打理便是。我們先小試兩個月,如果每月收入能有個一百左右,我們以後就彆拿月錢了,賺了錢,我們倆分成,你看怎麼樣?”
子墨有些猶豫,但還是說:“要店鋪,那要唄,自謀營生……這個再說。你說你要打理店鋪,你行不行啊?”
宗蘭道:“我也不知道,我先試試。”說著,宗蘭便給子墨畫大餅,“咱們這樣,要是收成不好,我就先多分你點錢。”後麵那句,萬一收成特好,就少分一點,免得他出去敗家,她就先咽下不說了,“反正,先小試一兩個月,我儘量保證你每個月至少有三十五塊拿,你看怎麼樣?”
子墨半信半疑道:“也行吧。我也不知道這倆店鋪一個月能掙多少,不過先說好了,隻是先試一下,這兩個月還得讓爹發月錢才靠譜,萬一收成特好,再考慮自不自立的事兒。”
宗蘭爽快道:“一言為定!”
而子墨還是一臉狐疑:“大著肚子呢,到底行不行啊?”
“我說了,先試試。”
“那行吧……”
子墨隻是忽然想起那一日——
其實這段時間,宗蘭一切都好,每月三十五的月錢,吃穿不愁,甚至同她之前比已經算是錦衣玉食,大夫一周一次來把脈,也說一切安好,黃有仁的事得到了妥善處理,弟弟妹妹也都接了過來,明明順風順水,但看宗蘭,卻好像一直有些悶悶不樂。每日坐在炕上看書,看一會兒又看不進去,便放下來歎一口氣。
那日,子墨便問了她一句:“怎麼了?”
她隻是說:“悶。”
子墨想起之前,爹叫他帶宗蘭出去透透風,便問了一句:“要不咱看電影去?看完電影再吃個晚餐。”
而宗蘭想了想,卻依舊有些懨懨的,隻是說:“改天吧,今天有點累。”
那日夜裡,兩人關了燈躺下。
而子墨聽宗蘭一直輾轉難眠,時不時還歎一口氣,他便開口問道:“宗蘭,你一般什麼時候最開心?”
宗蘭重複道:“什麼時候最開心啊……”
這大概是她要思考一生的問題了,每個時期的答案也都不同,年輕時,覺得擁有了兩件事,便擁有了快樂。
愛,與錢。
愛在第一位,錢在第二位。
後來經曆了一些事,兩者便調換過來,錢在第一位,愛在第二位。
再後來,甚至逐漸覺得,愛已是可有可無的東西,有錢即可。
有錢,有性,便是錦上添花。
愛情不過是曇花一現的東西,她已經不再奢望。
宗蘭便答:“什麼時候最快樂……大概賺錢的時候最快樂吧。”
子墨道:“你那麼有錢,那一匣子的錢!”
宗蘭說:“不是要有錢,是要有源源不斷的錢,無論哪天發生了什麼,我都可以有源源不斷的錢。”
子墨便聽不明白了:“以後還能發生什麼事兒,你隻要人在白家,每月月錢,那不就是源源不斷的錢?我爹又不會斷了你的月錢,每月三十五,你連那個零頭都花不完。”
她好像從未想過她會在白家待一生。
這莫名其妙有了的公公婆婆和丈夫,每一個都待她很好,她何其有幸,但歸根到底,她還是無法心安。
前幾年,她一直為債務而活。
她本以為還完了債,她就可以為自己活一次。
隻是如今,她已然有了吃穿不愁的日子,但她發現,能吃穿不愁後,她又要為那所謂的“萬一”而活。
萬一哪天如何如何——
為了那萬一,她還是要為自己打算。
她攢下那滿滿一匣子的錢,好像攢下的滿滿一匣子的憂慮,她在想,萬一哪天如何如何了,她抱了那匣子跑出去,到了外麵,還能有口飯吃。
但這些,她還是不想同子墨說,於是最後隻是開口道:“歲月那麼長,誰又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
子墨不太懂。
但有一點,他聽出來了,歸根到底還是對他不信任,對白家不信任。
所以如今,馬上都要當娘了,他也說過無論之前如何,他都會同她好好過日子,但她卻還是不心安。
他便有些不高興道:“不明白!”
如今,宗蘭提出想要店鋪,子墨也有些顧慮。
這個宗蘭,馬上要生孩子了,怎麼還滿心考慮這些事兒?
隻是轉念一想——
她既然想要錢,想要源源不斷的錢,覺得賺錢最快樂,不過兩個店鋪,開個口的事兒,也沒什麼大不了!
給她!都給她!
…
這一日,終於等到爹回來一趟,兩人一起到起居室吃飯。
一餐飯的時間——
兩人心裡壓著事兒,於是吃也吃不好,兩人都一手拿饃,一手拿筷子,卻不去夾菜,隻一個勁兒啃饃。
兩眼放空,看上去有氣無力的,加上窗子外春日明媚的陽光暖洋洋地打下來,曬得兩個人麵色潮紅。
三太太觀察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兒子,你們倆昨天乾嘛了?”
子墨道:“沒乾嘛呀。”
三太太壓低聲音,表情擠眉弄眼,惡狠狠地道:“我跟你說,懷了孕的時候可不能!可不能,那個!”
子墨:“……”立刻回了句,“我們沒乾嘛,娘,你快吃你的飯吧!真是服了。”說著,趕緊給太太夾了一筷子她愛吃的醬肘子。
而宗蘭聽到兩人對話,這才回過神來,頓了頓,醞釀一會兒道:“爹,娘,我有個事兒想跟你們說。”
在白家住了這麼久,怎麼也同爹娘多少親近了些,從一開始看著臉色吃飯,到現在,臉也是越來越大了。
爹問:“什麼事兒?”
宗蘭便開門見山道:“我想送我弟弟妹妹上學。”
她知道,這件事兒三太太肯定要有意見的。
把弟弟妹妹接過來與他們同吃同住,已經是莫大的恩惠,如今她還要送弟弟妹妹上學,就有那麼一點得寸進尺的意味了。送他們上學的錢,歸根到底還不是白家的錢。
但她想過了,弟弟妹妹要上學,這是一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