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三合一(1 / 2)

今天之前,就是打死言落月也想不到,冥婚竟然還能離。

這其中蘊含的道理,簡直就和“放屁前一定要脫掉褲子”、“專家終於培育出了在冬天也能生活的蚊子”一樣,堪稱世界之第八大多此一舉事跡。

一時之間,廟宇內外寂靜一片。

隻有野風嗚嗚地掠過原野、以及淩霜魂侃侃科普的聲音,成為這世界上的唯一動靜。

據淩霜魂所說,所謂“冥離婚”,他從前隻在先人的雜談筆記中看過一回記錄。

那條記錄非常簡潔,總共不超過三行字。

“假如伯祖父的溯源未出錯的話,這應該是一種雜居所衍變出的特殊風俗,來自於人類和妖族的混血後代中的一小股。”

這種現象,僅會出現在雜居的混血後代之間。

畢竟,一般人類都紅事是紅事,白事是白事,兩者分得很清。

能把這兩件事給捏成一件事,生生辦成紅白事的,便是因為融合了其他種族的文化。

淩霜魂現場解釋:“妖界之中,眾妖以‘族’為單位,集成一個部落。”

兩族通婚,往往代表結盟成立。

相應地,若要斬斷這段結盟關係,就會將對方部族派來的男妖或女妖遣返回原族。

——哦,如果兩族關係特彆不好,也不一定會把活人完整地送回去,可能就隻送一顆原裝的腦袋意思意思。

言落月:“……”

即使早對妖界簡單粗暴的作風有所耳聞,但每次聽到相關消息的時候,言落月還是挺慶幸的。

幸好,她出生在已被人界同化千年之久的龜族。

都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

言落月深刻懷疑,妖界的龜族們,並不會像人界的龜族這樣佛係。

沒準在那邊,大家各個都是暴躁老哥,一言不合就來記殼槌。

巫滿霜仔仔細細聽課,認認真真思考。

“所以說,這些人族妖族的混血後代,繼承了一部分妖族風俗。每逢意見不合時,就會……離婚?”

“差不多吧,不過不是自己離婚,而是替祖先離婚。”

淩霜魂很講究地糾正了他的用詞。

“每逢重大矛盾時,他們就會查閱族譜、刨墳、從地裡起出棺材,再由兩個後人穿上喜袍,代替對應的先人舉辦離婚儀式。”

——想不到吧,活人不想過了可以和離,而死人的婚姻關係還能冥離!

巫滿霜:“……”

言落月:“……”

她感覺,這不應該叫做冥離婚,這應該叫做雲離婚。

即使是受過龐大信息洗禮的言落月,都覺得這風俗實在太陰間了。

——欺負死人不會說話是嗎,你們吵架,然後把老祖宗刨出來離婚???

言落月忍不住道:“這到底是什麼不肖子孫。難道他們的先人就沒有揭棺而起,掄起哭喪棒來,挨個錘扁他們的腦袋嗎?”

“不知道。”

淩霜魂無辜叉手,臉色不變地講了個冷笑話。

“你們看,這村子裡現在隻有紙人,沒有活人,可能就是老祖宗們已經詐屍揭棺,掄爆過每個後人的腦袋了吧。”

在淩霜魂回憶起相應史料,追本溯源後,那個縹緲聲音的真實身份,也隨之水落石出。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聲音應該是月老廟的執念。”

民間往往有些神異傳說,講得是某廟/某寺/某塔/某斷橋,格外適合年輕男女一見鐘情。

在凡人口中,這種現象叫做“求桃花很靈”。

而在修仙界裡,有一個專門的名詞來形容此事,就叫做“執念”。

“長久的、濃烈的情緒可以催生出執念。據我所知,有些寺廟大堂宜催人出家、有些樓宇宜點化狀元郎,有些月老樹下則宜訂終身……”

講到這裡,即使以淩霜魂身為史官的見多識廣,都不免眼角微抽。

“當然,像這種執念是給人辦冥離婚的月老廟,我也是第一次遇見啊!”

做史官真好,記錄的東西多了,什麼事都能碰到。

這其中,某人的緣故也是功不可沒。

淩霜魂感慨道:“小言,你可能真的有些龜卜天賦在身上——下次,我們還一起出門。”

言落月:“???”

反思一下,你禮貌嗎?

就在一龜一鶴險些又要掐起來的當口,那淒幽的聲音,再次於月老廟內憑空出現。

它似乎並不在在意淩霜魂把自己的來曆扒了個底朝天,隻是一個勁兒地催促他們,讓三人快快開始冥婚儀式。

“等不了啦……不想等啦……等不了啦……不想等啦……”

聲音傳入耳膜,引發大腦震顫起一陣微微的暈眩。

與此同時,廟宇內銀光閃爍,控製位置的陣法被不斷激活,讓整座月老廟顛簸得像是一艘航行中的大船。

言落月閉上眼睛,按了按耳根:“執念能強大成這個模樣,也是少見。”

在學堂裡,也曾有先生講述過執念相關的知識。

但按照馮小圓的說法,普通執念並無傷害能力。

它隻能令人似有所感,或是加強心中本來就有的念頭。最多最多,也就是托個夢而已。

至於額外濃烈的執念,則會侵入神識,類似於民間傳說中的“鬼上身”。

……但這座月老廟,天知道它是怎麼和這些陣法產生聯係的?

言落月隻聽說過執念可以奪舍肉./身,還沒聽說過執念能奪舍陣法呢!

“小言,彆糾結了。”淩霜魂苦笑一聲,勸說道,“在今天之前,也沒誰能想到,月老廟還負責拆婚啊。”

丹頂鶴亮出翅膀維持平衡,在波動的廟宇裡,他如一張迎風的白帆般展開身體。

淩霜魂揚聲道:“冥離婚儀式罷了,不必催促,我們這就辦!”

半炷香後,月老廟的執念方收到信號,收起了顛簸抖動的神通。

“現在……就……開始……”那聲音陰沉地威脅道。

淩霜魂從紙人手裡接過喜袍,雙手一抖,露出血跡斑斑的綢緞衣料,分彆遞給言落月和巫滿霜。

“你們先披上袍子,暫且忍一小會兒。”

這破廟既能隨意更改他們站立的位置,又有淩厲的陣法作為守衛,甚至還不懼怕巫滿霜的毒性。

在沒有做好魚死網破的最終準備之前,還是先走一步算一步吧。

皺著眉頭披上喜袍,言落月悄聲問道:“冥……離婚儀式,你會主持嗎?”

看看衣衫上的斑斑血跡,言落月心中很是懷疑:之前那些穿上這件衣服的人,是否因為錯將“冥離婚儀式”辦為“冥婚”,才會遭逢不幸。

但這習俗實在太冷僻了。

若不是他們小隊裡有小淩史官,誰能猜出世上還有這麼完犢子的民俗啊!

淩霜魂硬著頭皮苦笑一聲:“伯祖父的記載隻有三行字……我試著編一編吧。”

他仰頭看向高懸的房梁,語氣漸漸沉靜下來:

“它等了這麼久,終於等來我們三個懂行的人,總不會因為一點小錯就把我們怎麼樣的。”

言落月和巫滿霜各自披上紅衣。

他們三人圍成一個三角形,背心向裡,警惕地觀察著廟宇中的動靜。

見言落月和巫滿霜穿好喜袍,兩個被巫滿霜撕去麵孔的紙人越眾而出。

它們用黑洞洞的麵孔“對視”一眼,然後分彆爬進兩付敞開的滑蓋棺材裡。

與此同時,一聲極其細小的“啪”音,在空氣中響起。

“……”

巫滿霜眼睛上蒙著白紗,無法跟人交換眼神。所以,他在第一時間和言落月碰了碰肩。

淩霜魂站立的方位背對著棺材。

而巫滿霜和言落月則麵向兩口棺材,他倆把細節看得清清楚楚——

在紙人爬入棺材的瞬間,它們的腳底板上,有一根銀灰色的絲線猛然崩斷!

原來,這些紙人都受一根貼地的銀線操縱。

難怪一路走來,它們的腳底板始終貼著地麵摩擦,不曾抬起。

言落月眨了眨眼,覺得那銀線看著眼熟,似乎有點像……有點像……

對了,它有點像千麵魔的經脈絲!

她轉頭給巫滿霜比了個口型:“千麵魔?”

巫滿霜搖頭。

在魔界,會用類似絲線的魔物有很多。

即使他的傳承記憶裡包括了非常詳儘的魔物百科,也無法憑借一根絲線判斷對方的物種。

不過,他現在可以確定的是……

“魔物。”

巫滿霜對言落月做了這兩個字的口型。

沒有十成把握的事,他一般不會對言落月說。

現在既然敢開口,巫滿霜就能保證,那根絲線背後藏頭露尾的始作俑者,必然是一隻魔物無疑!

謔,好家夥,居然還真有魔物參了一腳。

言落月輕嘖一聲,戰術後仰。

這廢棄的孤村也不知是什麼風水寶地。

居然齊聚了三千年前的戰備陣法、本土精怪月老廟的執念,以及魔界魔物的不明操作於一體。

三方勢力交縱錯雜,簡直都燉成一鍋粥了。

想到這裡,言落月不由自嘲著搖頭。

這月老廟上輩子沒準是一杯奶茶呢——書○燒仙草,半杯都是料。喝著像稠粥,混搭好味道。

淩霜魂伸手撚起供案上倒扣的龍鳳喜帖,喜帖剛一入手,他心中便微微鬆了口氣。

帖子不是一張,而是一摞。

說明需要代辦的離婚儀式有很多場,他們有著足夠的周旋時間。

不動聲色地深呼吸一次,淩霜魂鎮定道:“我們先把第一對新人……舊人的婚事離了吧。”

他左右手各持一張喜帖,先看向左手的龍帖,端聲念道:“胡兔嘰!”

言落月:“……”

巫滿霜:“……”

這名字實在太過創新,短短三個字裡,竟充滿了哲學性和禪意。

它讓每個聽到它的人,都下意識陷入無儘的思考:這位胡兔嘰的本家,究竟是狐妖、兔妖、還是雞妖?

淩霜魂清了清嗓子,提醒道:“胡兔嘰!”

巫滿霜硬著頭皮點點頭:“我在。”

淩霜魂又看向右手鳳帖,這回念了個比較正常的名字:“趙紅兒。”

言落月應聲:“我也在。”

下一瞬間,淩霜魂將一條手臂化作白鶴的翅膀。

他宛如跳大神一般,以翅為鼓,在上麵響亮地一拍。

鶴歌悠揚的曲調,於深夜的月老廟中響起。餘音嫋嫋,不絕如縷,愈發顯得此地神秘而詭異。

淩霜魂仰頸高歌道:

“三世不幸,結為姻親。

山水一程,山窮水惡。

前世相逢,今生不見。

斷緣——斷緣——斷緣——!”

一曲歌畢,言落月歎為觀止。

又能敲鑼又能唱歌,作為一個主持離婚儀式的司儀,淩霜魂實在做到了比結婚司儀還要賣力。

用一闕鶴歌拉開了這場離婚儀式的序幕,淩霜魂深深吸了口氣。

伯祖父的記載裡,關於冥離婚儀式的舉辦細節,僅僅有一句話。

——“婚禮三拜而成,冥離婚禮則三罵而止,可為當世奇觀。”

淩霜魂在心中暗暗估量道:離婚的話,應該就是按照婚禮步驟反著來。再把三拜換成三罵……好的,他明白了!

袍袖之下的拳頭握緊,淩霜魂定了定神,長聲呼道:“一、罵、天、地——”

巫滿霜:“……”

言落月:“……”

啊,你說什麼?

原來離婚儀式是這麼辦的嗎?

是不是有哪裡不太對勁兒?!

言落月覺得,這時候自己本應該說些什麼。

但這個由淩霜魂臨時編造的儀式,實在太過反直覺。

導致言落月除了一句“臥槽”之外,居然大腦一片空白。

……話說,一句“臥槽”,也算是她罵過天地了吧?

至於巫滿霜,更不用提了。

此刻,巫滿霜呆立原地,像是海島上屹立的巨石像,仿佛可以僵硬到天地的儘頭。

從他的站姿上來看,小青蛇初出茅廬就遇到這種離譜之事,顯然給心理造成了很大衝擊。

恐怕從此以後,巫滿霜對人世價值觀都會產生不小的誤解。

見小巫乾脆不罵,小言又罵得太俗,淩霜魂隻好以身作則,現場替罵。

他清了清喉嚨,雙唇微啟,宛轉的鶴歌在月老廟四壁碰撞出悠長的回音。

一時間,隻聽淩霜魂非常入戲地唱道:

“不開眼的老天啊,你何以把我和這殺千刀的配一程——”

言落月:“……”

實在沒忍住,言落月“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淩霜魂非常大度地說:“你可以笑得再大聲點,最好一邊笑,一邊罵上兩句。”

這樣就可以減輕他的工作量了。

妖族風俗敢愛敢恨,即使混血也是如此。

不管結婚離婚,在妖族的文化中都算喜事,所以笑上幾聲也沒關係。

“哈哈哈哈哈!”

聽到淩霜魂這麼說,言落月當真非常痛快地笑了出來。

言落月一邊笑,一邊揉肚子,至於罵人……小龜龜不太擅長這個誒。

用言落月的笑聲做拖延,淩霜魂的大腦飛快轉動,思考著下一個步驟應該怎麼承辦。

按道理來說,“二拜高堂”是婚禮的正常順序。

但要把它直接替換成“二罵高堂”,似乎有些邏輯不通暢。

畢竟,這破婚也不是家中高堂要拆的啊。

既然如此,那就……

淩霜魂氣沉丹田,悠揚的聲音傳得很遠:“二罵不肖子孫——”

他特意在子孫前麵加了“不肖”兩字,這樣萬一儀式出錯,他也有個周轉描補的餘地。

二罵聲回蕩在又大又空的月老廟間,過於寂靜的反應搞得三人都心中沒底。

言落月小聲朝淩霜魂問道:“你確定嗎?”

這個步驟太特殊了,她還是覺得有點怪。

淩霜魂體態挺拔,身上衣服整理得無一絲褶皺,隻有額頭上一絲冷汗正沿著皮膚滴落下來。

他麵色鎮定若素,卻從唇縫裡擠出一個聽著都發慌的答案:

“我不知道具體習俗,所有步驟,都是我現場編的!”

像他這麼亂彈琴,無論月老廟做出什麼反應都不奇怪。

所以小言小巫,你倆先做好心理準備吧。

淩霜魂的態度實在太過坦然,言落月一時為之絕倒。

言落月嘴角抽搐,退回原地。

巫滿霜忽然挪動腳步,朝她靠近了些,然後扯住她的袖子,輕輕地搖了搖。

由於無法用眼神跟人交流的緣故,巫滿霜通常會用肢體語言傳遞信號。

這一刻,並不是巫滿霜有了什麼新發現。

僅僅是他察覺了言落月內心輕微的焦躁,所以他碰碰她的袖子,想要安慰她。

在三人急切的等待中,月老廟終於有了反應。

被安靜擺放在牆邊的紙人裡,有兩隻主動出列。它們的雙腳挨著地麵,一步步摩擦著往前走。

兩隻紙人行到棺材麵前,就撲通一聲,直板板地跪在地上,腳心仍然緊緊貼地。

由於這個姿勢太過扭曲古怪,兩隻紙人的小腿都折得扁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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