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二師筆用這種眼神看著,言落月頓時心生不妙之意。
她探頭往草坪外看了看,確定附近沒有立著罰款標牌之類的東西。
宓記塵悠悠地歎了口氣:“這是師尊最喜歡的一片草坪呀。”
言落月錯愕:“啊?”
宓記塵好心解釋道:“師尊平時,最喜歡吃這片草坪上剛剛拔下的鮮草……”
“什麼?”言落月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拔下來直接就吃?是生吃嗎?”
二師筆聞言,十分震撼:“不然呢?兔子吃草還有煮熟了吃了的嗎?”
言落月:“……”
這個嘛,好像是這麼回事……
被宓記塵提醒後,巫滿霜看向草坪的目光,明顯變得有點緊張。
在他的特彆關注之下,剛才還隻是淩亂了些、蔫吧些的草坪,看起來馬上就快枯死了!
言落月:“!!!”
對啊,小蛇還是個植物殺手來著……
宓記塵歎了口氣,好心建議道:“師尊今天會回來的,他一眼就能看見這片草坪的樣子……要不然,你們先跑吧?”
反正劍道大會上,姬輕鴻為了不被抓壯丁,會找各種理由出去溜達。
小師弟和小師妹隻需躲到彆的峰頭住一兩個晚上,等師尊出門後再回來。
過一陣劍道大會結束,這片草坪也該重新長好。到那時候,豈不就風平浪靜,雲散霽消?
——以上,是一個成熟的二師筆的想法。
宓記塵的打算很好,但他忽略了兩件事。
其一,二師筆不知道巫滿霜的殺傷力。
宓記塵不知道,剛剛被巫滿霜認認真真地凝視著一會兒,這片草地估計已經救不回來了。
其二,宓記塵完全低估了言落月三人的不省油程度!
所以,在提出這個建議之後,宓記塵隻見三顆小腦袋湊在一起,竊竊商量了一會兒。
不久之後,這三人得到了一個非常天才的結果——
跑路是肯定要跑路的,但在跑路之前,他們要先找到替罪兔!
說乾就乾。
言落月三人擼起袖子,當場去後山現掏了一窩小兔崽子。
然後,他們非常缺德的把這窩小兔崽子們,扔在了姬輕鴻平時的零嘴草坪上。
三人按著兔兔們,強行讓兔兔崽崽們吃了個肚兒滾圓。
宓記塵:“……”
言落月發自肺腑地說道:“總而言之,草坪的損毀和我們無關,這都是小兔崽崽們的無心之失啊。”
宓記塵:“……”
等師尊回來以後,你們猜他信不信?
這一刻,二師筆的心靈世界,為妖族的下限而感到了深深的震撼。
他默默地在心中想道:雖然吃草的,是字麵意思上的一窩小兔崽子。
——但眼前的這三個人,簡直就是精神意義上的三個小兔崽子!
三隻小兔崽子們把鍋扣到兔兔身上,任由兔兔們三瓣嘴嚼呀嚼呀吃得歡,自己果斷地提桶跑路。
去劍峰可能被收住宿費,去符峰的話,他們和符峰的關係又沒有特彆好。
經過一番斟酌以後,三人暫時決定,前去投靠丹峰的常荔荔師姐。
畢竟師姐人美心善,除了總想把人種出來之外,再無其他瑕疵。
而且他們剛剛離開丹峰不久,丹峰那裡,沒準兒還替他們留著房呢!
……
常荔荔用自己包容的科學精神,接納了他們三個。
然後當天晚上,據可靠消息稱,姬輕鴻連夜把峰名給改成了“小兔崽子峰”。
言落月:“……”
……
寄住丹峰期間,淩霜魂想以言落月的名義,借閱當年江汀白那屆的劍道大會影像記錄。
“可以啊,我明天就去藏書閣借。”
言落月一口答應下來:“不過小淩你要這個做什麼?增補劍道大會的史冊?”
“不是。”淩霜魂嚴肅地搖了搖頭,“之前遇到妖獸襲擊,多虧了宋門主出手相救。”
“他是當今的煉器大師,我雖然心中感激,卻又無以為報,但偏偏仍想設法報答他。”
思來想去,淩霜魂便把目光放到了劍道大會上。
時至今日,眾人隻知道,當年在劍道大會上奪魁的楚天闊,是個走火入魔、擅殺師弟師妹、以及半個山茶鎮無辜百姓的狂徒。
然而卻隻有很少的人知道,楚天闊的師弟名為宋清池,乃是寒鬆門宋門主的親生兒子。
淩霜魂歎息道:“當年宋門主將楚天闊視為親子,就連雪鬆門參與劍道大會時,都是楚天闊帶隊下山。誰也想不到,宋門主座下大弟子到了最後,竟會做出那樣的事情來。”
言落月勸道:“你要當年的玉簡影像,我可以給你借來。但宋門主那裡對於此事態度如何?”
巫滿霜補充道:“倘若他隻是想逃避此事,卻又被人告知一回消息,那豈不是徒增傷心?”
淩霜魂微微擰起了眉頭。
“你們知道,我是做史官的,常有一些旁人不能及的靈通消息。”
“我在被宋門主搭救後,回憶起一樁舊事——有傳言說,宋清池並未過世,曾有人在山茶鎮附近,見到過他的身影……”
“山茶鎮?”
言落月悚然而驚:“那個被屠去一半百姓的山茶鎮?”
淩霜魂重重點頭道:“正是。”
……
第二日,言落月從藏書閣借來了當初的玉簡留影。
最近正是劍道大會,門中因此炒起一波熱潮,當年那屆劍道大會的影像也被弟子們紛紛借閱。
言落月抵達藏書閣時,有些場次的玉簡甚至被人借空。
用光所有借閱名額,言落月和巫滿霜共計借得二十枚玉簡。
在這二十枚裡,刻印下楚天闊影像的玉簡,僅僅兩枚。
一枚是當年楚天闊的第十一場擂台戰記錄。
另一枚,則是大會結束的頒獎影像。
那場擂台戰乏味可陳,難怪玉簡會被剩下。
在玉簡的記錄中,楚天闊當時被分配到的對手實力不強。
那人隻是運氣較好,正好碰上了一個還算順暢的分組,因此一路順風順水地打到了第十一戰。
反觀楚天闊,少年走上台時臉上帶著一絲難掩的疲色,銀色的劍袍就在胸前險而又險地撕裂了大一片口子。
透過劃破的衣領,隱隱可見楚天闊清韌緊實的大片胸膛。
很顯然,他在剛剛的第十場比賽中,遭遇了一場惡戰。
至於楚天闊手中提著的寶劍,也在劍刃中段被人深深地砍出一道豁口,劍身上更是細密的碎紋遍布。
幾乎每一次和對手劍刃相交,楚天闊手持的劍器之上,裂紋就更明晰一分。
忽然,對手的劍氣險而又險貫空而至。
長虹似的劍鋒擦過楚天闊耳畔,在他側臉劃出一道細細的血痕。
與此同時,楚天闊一手還劍入鞘。
那柄再也堅持不住的長劍,終於在他的劍鞘中完整地碎為數段。
至於楚天闊的另一隻手,則用了一招空手入白刃。
他在錯身而過的瞬間,當場奪下了對手的寶劍,反將對手的兵器架在了對手的脖子上。
“衛兄,承讓了。”
裁決人當場宣布,獲勝者為楚天闊。
銀袍少年欠身一禮,他眼也不眨地將劍柄倒轉,掌心托著劍身,把對手的寶劍原樣奉還。
然而,或許因為之前過於順風順水的緣故,楚天闊的對手忽然被人拿下,一瞬間氣瘋了頭。
那人竟然握住劍柄,毫不收力,就著當前這個“劍柄在手,劍尖正朝向楚天闊前胸”的姿勢,筆直地朝著楚天闊胸膛刺下!
這一刺又快又狠,兔起鶻落。
一時之間,竟然連維持秩序的裁決人都沒來得及出手阻止。
然而,楚天闊的反應卻更快、更準!
隻見他掌心一翻,彈指將對手劍刃擊偏。
同一時間,楚天闊後撤的動作順滑如油。
不過十分之一個眨眼的工夫,他已經陀螺似地繞著對手轉了大半個圈子,身影出現在對方身後。
與此同時,在兩人頭頂,響起一道清朗的男聲。
隻見一個麵目文雅的青袍少年,站在閣樓欄杆之上,探身朝楚天闊擲下一柄合鞘長劍。
“師兄接劍!”
楚天闊朗笑一聲,騰身飛起,於半空中將長劍抄握在手。
未曾落地,楚天闊已經拔劍而出。
緊接著,他竟然又倒轉劍鞘,用跟剛剛交還寶劍時一模一樣的姿勢,手捏劍刃,以盤龍的劍柄在對手後心上狠狠一抽!
這仿佛是句無聲的嘲笑,又或者表達了劍者至高的不屑。
——哪怕劍刃對我,劍柄朝你,這一場的結果仍然不會改變。
直到對手被擊倒在地,當場摔了個狗啃泥,楚天闊看也不看對方一眼,腳步沉穩地從落敗之人身邊跨過。
“勝負之心,隻怕比劍鋒傷人。”
拋下這一句話,銀衣少年輕巧地跳下高台。
在他落足之地半步遠的地方,早有個笑靨如花的少女候在此處。
“師兄著袍!”
話音未落,一件漆黑大氅已經被她披在楚天闊肩上。
楚天闊單手扣上銀狼搭飾,遮住胸前大片風光。
他很親密地揉了揉少女的腦袋,又攬過不知何時從閣樓上轉下的青衣少年肩膀。
三個人並肩而行,從人群中分出一條道路,在影像中漸漸遠去了。
“……”
言落月三人輪流傳閱玉簡內容。
直到巫滿霜最後一個把影像看完,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一陣都沒開口說話。
過了一會兒,還是巫滿霜率先道:“他們三個……看起來很好。”
他的語氣裡帶著幾分猶疑,還有幾分迷惑。
擲劍的少年、披袍的少女,還有剛剛得勝歸來的劍客。
他們正當年華,意氣風發,便如枝頭上新發的燦燦春花。
那時候,誰能忍心去想——他們中最瀟灑、最被信賴的大師兄,把劍刃刺入另兩人胸膛時的模樣?
言落月歎了口氣,看向淩霜魂:“那個青袍少年……料來就是宋清池了?”
淩霜魂點頭,仍然一語不發。
他的思緒,顯然還沉浸在剛剛的影像之中。
起碼從這枚玉簡裡,沒人能看出這師兄妹三人存在不睦。
言落月的目光落在第二枚玉簡上:“看看這枚?”
巫滿霜和淩霜魂齊齊點了點頭。
頒獎影像較長,而且挺枯燥。
幸好,修仙界沒有把冠軍獎杯放在最後頒發的習慣,所以他們隻需看完第一段就行。
影像裡,隻見楚天闊走上台來,一身銀袍,宛如覆雪。
歸元宗的弟子手捧托盤,呈上琳琅滿目的獎品。
銀衣少年卻對此看都不看,一回身從台下拉出兩個師弟師妹來!
頂著滿場的小聲抽氣,還有錯愕驚叫,楚天闊對著眾人肆意一笑。
他揚聲道:“我們師兄弟妹三人東出雪域,要一起做些轟轟烈烈的大事,聲名天下知!”
執法長老板著臉:“頒獎台上不許無乾人等上場!”
青袍少年和粉衣少女手牽著手,悄悄竊笑著,像是桃花和花葉那樣靈巧地蹦下了頒獎台。
楚天闊則故作莊嚴地打著哈哈。
“真的嗎?我從前不知道,下次就不會犯了……”
然而有些調皮的狡猾神色,仍然不斷從少年人意氣飛揚的眉眼裡泄露出來。
執法長老果然被氣得吹胡子瞪眼:“劍道大會僅限三十歲以下劍修,二十年才開一次……你哪裡來的下次!”
眾人忍不住笑道:“哈哈哈哈哈!”
在一片歡聲笑語之中,楚天闊摘得他的桂枝。
切斷玉簡仍在播放的影像,言落月歎了口氣:“他們三個,真的看起來很好啊。”
昔年餘聲猶在,然而想到後來的結局,就更加令人為之感到唏噓。
巫滿霜忽然道:“落月,小淩,我們來查清這件事吧。”
白紗之下,他朝言落月投去堅定的眼神。
影像裡的三個人,令巫滿霜想起自己、言落月和淩霜魂。
也許性格不同,或許所修的道統不似……
然而最真摯的情誼,無論再過幾十年、幾百年,也仍能突破影像、衝破空間,在第一時間擊中觀者的心扉。
也許是性格裡特有的固執,巫滿霜不信世上有等閒變卻的故人心。
“好啊。”言落月理齊玉簡,想也不想地點點頭,“我也正想要查呢!”
……
本來三人的初步計劃,是等劍道大會結束以後,再去山茶鎮探個究竟。
沒想到,甚至還沒等到劍道大會開始,言落月和巫滿霜就先受不了,決定溜了溜了。
這其實不能怪他們跑得太快。
實在是,姬輕鴻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
在意識到自己的青草小零食,被小兔崽子們聚眾糟蹋以後,不知姬輕鴻跟宗門說了什麼。
從那之後,言落月和巫滿霜天天被抓壯丁。
宗門委派他們招待來者、廣見來客……而且一般還是跟姬輕鴻有過梁子的來客!
氣度好的不和小輩計較,當場掏出一封紅包或者寶物,作為見麵禮。
心胸狹窄一些的,就皮笑肉不笑地對著言落月和巫滿霜盤問一陣。
他們倒要問問,姬輕鴻為何收下這兩個小不丁點做弟子?
他們兩個有什麼過人之處?能不能演示一番給大家看看?
現場的尷尬氣氛,簡直宛如過年時,親戚要求你給大家當眾表演個節目。
言落月:“……”
巫滿霜:“……”
這樣的日子剛過到第三天,言落月跟巫滿霜一合計,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臨走之前,他們給姬輕鴻和江汀白一人留了張字條,然後帶上淩霜魂,果斷連夜跑路。
目標第一站——山茶鎮!
乘坐小飛碟,大概跑出了幾十裡遠,言落月忽然想起一事。
“對了,滿霜,在你給師尊那張字條上,外出遊曆的理由是什麼?”
巫滿霜自然而然道:“我實話實說啊。”
稍微停頓了一下,巫滿霜忽然意識到什麼:“等等,你是不是……?”
言落月遲疑道:“我當然是告訴師尊……我去給他尋找鮮美的青草小零食,和更加能吃草的小兔崽子去了!”
巫滿霜:“……”
巫滿霜摸摸言落月的額頭,安慰道:“沒事,回來要是會挨揍的話,我陪你一起。”
言落月:“……”
又過了三日,一隻紙鶴追上了言落月的小飛碟。
紙鶴來自於大師兄江汀白。
他在信中問道:“師尊把咱們峰改名叫做‘無家可龜峰’。關於這件事,小師妹你有什麼頭緒嗎?”